浅瞳1（1/2）

日已偏西，但一望无垠的湿地上方，空气清透得无与伦比，纯粹到极致的蓝色，从极目之处铺天盖地倾覆而下，碧空如洗，眼前所有事物仿佛都被从里到外涤濯得干干净净，现出最深层的色彩，连带蓝忘机的白袍，都白得隐隐带着一丝蓝色。

而蓝忘机的眼睛，本来就浅淡剔透，此时更是清亮得几乎可以一直看到灵魂深处，正凝视着从袖中拿出的鲲环。原本灰白色毫无光泽的骨质，其上细小的纹路往外透着微弱的炫光，初看像是白色，细看却发现并不是白色，而是混合了无数种颜色的近乎白色的光。

然而，除了持续地发着光，却并没有灵山的指示。

阳光刺眼，魏无羡手搭凉篷，往四周细细了望。他们落脚处，是湿地的边缘，脚下不知名的花草足有半人高，翠绿欲滴的深浅草叶形成延绵数里的草海，无数紫白、淡粉、青蓝色的小花间错其间，一直延续到西北面地平线尽头。又有蜿蜒曲折的大小河流，错落在草海之中，闪烁着星河般的光芒，其上是九万里的碧蓝天空，美得如梦如幻。

而他们身后几步之遥，却如同巨大无比的琉璃罩之外的世界，蒙蒙一片灰色，远处的山脉像水墨画一样呈现出无数层黑与灰白的影子。罩内，晴空万里一眼无穷连碧绵绵，罩外，天低云暗群峰嵯峨岚雾茫茫。

“蓝湛，这地方不正常，有非常强大的结界。”魏无羡伸出一臂往前探，在澄透的空气里查看自己手掌，手掌上的纹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晰过。“结界里面，除了我们自己，其他所有的东西都可能是幻像。”

“嗯。从进入结界的那刻起，我的灵力似乎就不能调度了。”一句短短的话，蓝忘机说得平淡如水。魏无羡倒吃了一惊，上身贴着蓝忘机的身子，就往他丹田摸去。那里平时如深海一般澎湃汹涌着灵力的地方，此刻就像自己的丹田一样古井无波。

“怎么回事？”魏无羡手有些颤抖，被蓝忘机轻轻捉住，看着他摇了摇头，不甘心地又问：“还有感觉到什么不妥？”即使知道要去灵山得付出些代价，但想到蓝忘机也会承受那种感受不到灵力的空虚感觉，心尖就被揪着，痛得发慌。

“没什么，不必忧心。”蓝忘机将他手握在心口，用力捏了一下，道：“因这鲲环我们才进入结界，灵山必定要深入结界中心。”牵着魏无羡的手，往前跨了一步，长靴穿过茂密柔软的草叶，踏上坚实的土地，前路可行。

两人在葱翠草海里往西北方穿行，眼前是望不到头的莽莽湿地，鼻息里是湿润清新的花草气息，可以说是心旷神怡，却又仿佛永远走不到头。不能御剑，就连看起来并无起伏的草地走起来也不轻松。约莫走了一个时辰，魏无羡开始气喘，侧首看蓝忘机虽然没有明显的气促，却也紧紧闭着嘴唇，目光深沉，显然也是有些吃力。

魏无羡将手搭上蓝忘机肩头，道：“蓝湛，我走不动了，歇一歇。”蓝忘机抬头望了天色，点头道：“先休息一会，日落之前必须找到适合过夜的地方。”长满草的湿地，到了夜间会冷得超乎想象，现在两人都没有灵力护体，只凭带着的衣物不够御寒。

魏无羡低头瞧见草甸极厚极浓密，顺势往下一趟，将草丛压了一个人形下去，仰面对着天空，却见蓝忘机还居高临下地站着，于是攥住他的衣袍使劲一扯。蓝忘机猝不及防被拉下来，在摔在他身上的前一瞬，右臂撑在了身侧，长腿半曲，悬在离他半尺高的地方。

两人鼻尖相对，蓝忘机密如羽扇的眼睫，半掩着浅淡的瞳仁，眼光焦点似聚拢在魏无羡的嘴唇之上，却稳在咫尺之间，不吻下来。

魏无羡哈哈大笑，双臂自然圈住蓝忘机的脖颈，将他拉入一个持续的深吻里。随后两人并排平躺在碧蓝深邃的苍穹之下，看那近得几乎逼近面前的白云变幻苍狗。

惬意之中，蓝忘机忽感觉耳边一痒，侧首看去，魏无羡正将手缩回身前，笑嘻嘻地道：“含光君簪花，当真是倾国倾城！”两指摸到鬓边柔软的花瓣，三五朵小花插在耳上，触手如蝶翼轻盈。

“你曾给我簪过花。”蓝忘机嘴角微勾，在清透至极的空气里如仙如画。

“我知道。不过那时候，我却怎么也想不到，你心里居然装着我。”魏无羡凑在蓝忘机颈边，闭目嗅着他从衣领里散发出的清淡檀香气。

“我也想不到，你的心里也有我。”往事倏忽而来，亦淡亦远，亦清亦浅，愈发衬得现在的陪伴珍贵如斯，微笑盈于脸颊，蓝忘机侧过头去，吻在魏无羡额头。

风起平地，吹得身旁蒿草哗哗作响，其中有阵细微的哭声，随着风声吹到二人的耳中。那像是未满周岁的婴孩哭声，特别凄惨，隐隐从远处传来，当侧耳细听时，又若有若无。

魏无羡一个挺身坐直了细听，蓝忘机也起身，两人凝神听了一阵，同时断定不是幻音，但面前草甸莽莽苍苍，望去什么都看不到。本来在这结界里，看到的听到的都可能是假的，但真的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两个人却无论如何也坐不住了。

“蓝湛，走！”魏无羡身形一晃，已经在一丈之外，往哭声的方向疾驰而去，蓝忘机一声不响地跟上。两人的白衣在碧绿草海上掠过，身形如白鹤翩飞，四目炯炯，查看着前方动向。

疾行有一刻时分，眼前一湾清溪形成的冲击平滩，因为水流经常变化，溪边只生着浅草，平滩的浅草上面，竟然有七八个婴孩，或仰卧、或侧躺、或匍匐着，全身未着寸缕，有的嚎啕大哭，有的小声啜泣，有的像是睡熟着，有的看起来奄奄一息。

此情景既诡异又悚然，二人相视而惊，跃过溪沟，来到那些婴孩面前。看到第一个望着天空的婴孩时，蓝忘机身形一顿，让魏无羡抢在了前头。那婴孩一身娇嫩肌肤被太阳晒得发红，满头黑发，然而一双眼睛，却是极其浅淡的赤金琉璃色。

与蓝忘机的眼睛颜色极为相似，却更浅一些。魏无羡停住脚步，将那几个婴孩一一看过，与蓝忘机双眸对视，此时已然不必言语：不单这一个婴孩，草地上所有的婴孩，都长着这样一双眼睛。

蓝忘机在草地上单膝跪下，用一双大手捧起一个在嚎哭的婴孩，这孩子像是感受到了人气，努力张着小嘴，往蓝忘机身前靠，寻找着什么。这是一个女婴，身上冰凉，还爬有不少虫蚁，被叮咬了好多处红包，甚是可怜。蓝忘机拂去女婴身上虫蚁，从乾坤袋里拿出换洗的衣服，铺在地上，将这女婴放在衣服上，用另一件衣服盖住身体。

魏无羡也蹲下身子，抱起一个婴孩，轻柔拂去孩子身上的虫蚁，跟那个孩子并排躺着，又跟蓝忘机一起，将其他几名婴孩都安置在衣服上。这七个婴孩，无一例外都是女婴，大的像是刚满月，小的甚至似刚出生几天，无不因为饥渴寒冷和暴晒，大多虚弱不堪。也不顾白袍被脏污，蓝忘机半跪着，又拿出水壶，分别给这些女婴喂了些清水。

“这里荒无人烟，怎么会有如此多的女婴遗弃在这里？”魏无羡看着一排溜躺着的婴孩，似乎因为肚子垫了底，感到了生机，争相哇哇大哭，哭声一时震天。蓝忘机看了魏无羡一眼，低头凝视着其中一个婴孩的眼睛，面色凝重欲滴，只低声说了句：“带走。”

“好。”魏无羡浅浅一笑，开始思量如何用衣物将这些婴孩捆在身上带走。蓝忘机只说了两个字，他想都不想，立即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