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Ⅸ(2/2)
室内明明一直燃着暖炉,暖意如春。厚实绵密的锦被里,握在掌中的手却是一日凉似一日,慢慢枯瘦下去。
他慢慢摩挲着,暖了一阵儿,觉得掌中之手似乎有些温热了。又换另一只来暖。
反复轮换几次,凉了热,热了又凉,竟是再不能将一双手捂热。
文帝心里疼得很——贵为帝王,他竟捂不热一个人一双手了……于是忍不住把身上宽大的狐皮袍解开,慢慢覆上床上之人。
隔着一层被和一件裘袍,他将头轻轻枕靠于他身侧。你明明答应过朕的,“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你若愿意,为兄随时陪你喝酒便是……”
伯仁,你什么时候才能再起来陪朕喝酒呢?
……
内室门口,门缝悄悄打开一条缝隙,又无声无息地阖上了。
先前,虽说义兄吩咐了“让他们君臣单独呆会儿”,但是寝房内实在是安静了太久,德阳不放心,就悄悄过来看上一眼。
推开门,看到的就是文帝身上的一件袍子遮着两人,靠在床边,疲倦睡去的情景。
她悄声退了出去,合上门,神色有些复杂。一瞬间,似乎想明白了许多事情……
这位义兄,待德阳胜过所有亲生妹妹;打赏赏赐如同家常便饭;随时驾临夏侯府如同皇宫后院,无论是节庆日还是家宴时,人群中,他的目光,总是时不时地望向自己身旁……原来,这一切并非她的错觉。
只是,他眼中望的看的,怕是从来都并非自己这位义妹,而是自己身侧之人……
“娘,你怎么不进去……”夏侯玄从一旁走了过来。
德阳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将不明所以的儿子拉走了。
文帝浅寐又醒,从锦被上抬起头,那靛蓝锦被上湿了一小片儿。
“伯仁呐,朕该拿你怎么办呢?”
“你独对朕狠心至此么?回城的一年又五个月,竟不曾对朕再多说一个字……”
“朕往年兄弟离隙……无有所依时,你都不曾弃朕。如今却真要,弃朕于不顾么?”
“朕的心意,你是不是真的不懂?……”
“你,有无心愿未了?”文帝一声声一句句,最后不死心地,靠近了他耳边问。
直等到窗边炭炉里木炭几将燃尽,文帝等至双目含泪。
掌中手指微弯了弯,似乎动了动。
文帝惊喜异常!反握住他手,将耳根附于唇畔半晌,却依然没有等到料想中的回答。
纵然如此,却仍然紧紧握着那手,不愿放开。不舍放开。
“可是,朕有啊……”声音哽住,忽然就,满心满怀的委屈。
夏侯尚静静躺在床上,却是无力回答他了。再也不能回答他了。
那个曾在漫长孤单岁月里,令文帝心生依赖之人,再不能给他任何安慰了。
“从皇宫到你府上,走路约一千三百七十步,乘轿需一烛香,骑马要一盏茶……伯仁,你就恼我至此么?竟这么躺下,一趟都不愿陪朕走了。”文帝喃喃道。
黄初七年三月初,夏侯尚病逝。文帝三日不朝,拖着病体为其料理完后事,以亲王身份下葬,谥号“念”,后又改为“悼”。
将冰雪剑封进棺椁陪葬。自此,世上再无冰雪剑。
回去后,文帝元气大伤,大病了一场。他心里空空荡荡荒凉无边,似是缺了一大块,无论如何都再也填不满了。
原来,埋了冰雪,也等于封了他的余生。
两个月之后,同年五月,文帝驾崩。终年三十九岁。
遵其嘱,葬首阳山南,“不建陵寝,不与诸妻妾合葬。”
惟一座简坟,依山为体,与夏侯尚墓冢咫尺对望。
一段旧事就此了结。
每至春暖,魏宫牡丹依旧年年盛开。洛水回环处,姹紫嫣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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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建陵寝,不与诸妻妾合葬”内容出自魏文帝曹丕遗诏(即《终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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