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回 乱平姻缘成(3)(1/2)
从范府走出,伍亦清便直奔信王府,途中乌云乍移,天空即刻落了雨。伍亦清便冒雨赶回府署,脱下湿漉漉的衣服,换了身齐整官袍前往故林室与司徒曦相见。司徒曦正伫立窗下逗弄一只新进的虎皮鹦鹉,闻声而顾,一眼瞥见伍亦清发鬓上挂着的清亮雨珠,笑问:“长史何事这么急?”伍亦清躬身说道:“恭喜殿下,范大人同意亲事了。”司徒曦笑意骤敛,手臂停悬于鹦鹉架,半晌未吱声。恍然走了几步,身体不自觉往书案上一靠,支撑着僵站了片刻,又缓缓坐下。
伍亦清道:“范知微的女公子琼华,是一位才德兼备的闺秀。殿下得此佳侣,应当高兴才是。”司徒曦喃喃道:“高兴……高兴……”架上鹦鹉忽敞喉怪叫:“高兴。殿下。高兴。”司徒曦才蓦然惊醒,复微笑道:“实在是……多谢希明了。”
伍亦清头一遭听到司徒曦称自己的字,怔了怔,袍摆在黑靴面上微颤了几下,面孔随即恢复常色,三言五语地讲述说亲的经过。又同司徒曦商量上疏请婚的日期,提议越快越好,不妨明日。司徒曦先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又运力点了点头,涩然道:“一切听凭希明安排。”伍亦清见他脸色不佳,料他对这段姻缘并无欢喜之意,欲再提醒几句,转念一想何必,施礼而出。
司徒曦独坐在偌大一间书屋里,视线漫无目的地逡巡,卷册器物都是旧的,壁上丹青也无异于昔日,“范琼华”这个名字却是全然陌生,直如天降一柱寒液,连提笔抒臆的念头也砸得荡然无存。他着实纳闷,为何一个人能娶另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而另一个人也能坦然出嫁?也许……并非坦然罢。没准儿也是身不由己。红尘滚滚,邈矣悠哉,身不由己的事太多了,情深缘浅也太多了,花会落,月犹缺,岂独无奈是闻笛?司徒曦一腔怅惆随窗外秋雨的零落渐渐平息,顷刻又感到一股骇人的孤静席卷书斋,充盈四围,最后钻入耳蜗刺痛神经的却是那黄翠驯禽吊诡的学舌:“高兴。映弦。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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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亦清为司徒曦请婚的奏疏呈给永瑞后即日获准,王府的喜讯便正式传开了。本来乌屏贼乱未平,朝会气氛压抑,百官跼蹐,苦无良策献于吾皇,又不敢轻避此议题,觑着天颜恂恂作答,下了朝还要装样彼此诹咨一番。现在唯一的成年亲王即将纳妃,话席间也算添了一碟粉红谈资。向范知微登门道贺者有之,摇首默叹者有之,观望度势者有之,暗里却都多多少少佩服太常卿这份豪赌的勇气。
禁城上了年岁的宫女内侍更是三五相凑,众口呶呶信王居宫时的癫言狂行。尤其曾服侍过司徒曦的,事隔十载还能复原不少荒唐片段:哪年哪月将御锦苑盛开的牡丹花摘走了一半;哪年哪月在经筵中和学士言语冲撞,回来后发脾气撕了好几本书而被皇帝重罚;哪年哪月与随父来京朝拜的嘉王世子司徒照玩握槊不合竟致斗殴,等等。远日的年少轻狂、任诞不羁,本都是为鸿儒先师所鄙所怒的罪名,如今却成新进宫人的遐窥所在。他们推衍想象,亦不知为何这人人循规蹈矩的深宫中,能够诞出这么一个冲规破矩的小魔王。
然而又过了几日,乌屏平乱的捷报传来,立时取代了司徒曦的婚事,成为当下热议。海内振奋,臣僚久悬的心脏总算复位,歌功颂德之声溢满朝堂。他们瞅见皇帝陛下穿上了新裁的圆领宽袖龙袍,明华噌噌噌流转,两肩的彩织团龙瞪着漆黑珠睛对望左日右月,张口欲吟。天家一贯无温无情的眼眶里偶尔闪过的闿悦微光,让他们如沐久旱后的甘霖,内心甜美慰藉。叛乱平定,无论死伤多少代价如何,大郁仍是太平盛世。黎首氓隶,绝不该也不能再起妄图,朗朗乾坤,稳定第一。
九月二十九日,槁叶在无忌的西风中旋飘,大雁南飞,秋阳的澄光洒遍这座冠盖如云的古城,晁茂钧押送战俘率军抵京。困于囚车、一路不敢亦不忍互视的章凡亮和阚祥,各自忽略了夹道百姓的斥骂揶揄,强振精神观览他们向往已久的西鉴,尽管,是以这样屈辱的方式。好一座巨城丽都奔来眼底:城墙上的甲士,街渠边的商肆,户牖生的香风,梁栋起的轻云,轩台高阁,朱门金阙,如此欣荣,如此堂皇,若能坐镇其中,将会是怎样一番志得意满!可惜,所有的反抗和努力都已付诸东流,帝王之想尽如隙尘。当日自己束手而降,本就不该心存饶幸,如今在前方等待自己的,不过是一场残酷的审判和审判之后更残酷的典刑。
平乱凯旋为朝中大事,永瑞今日特意召集文武在崇政殿接见晁茂钧。晁茂钧遂解甲面圣,入殿时瞥了一眼梁楣上的双龙贴金彩画,果然艳丽无俦。叩拜后论及平乱,晁茂钧不忘首先将大功归于浚哲皇明,接着跳过前期的胶着状态,只详说他如何授意纪凌荒从章凡亮的战俘中说服了汤承万,如何派后者潜入阚祥处离间二人,导致阚祥误信章凡亮受到招安而拒绝救援,转攻奉文使得两败俱伤。官军方能分兵包围双逆,逼其投降。说罢便献上战功名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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