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回 乱平姻缘成(2)(2/2)
伍亦清追问道:“难道范大人认为,东朝必非端王莫属?”
“储位花落谁家,这当然是皇上来决定的。范某认为是谁,并不重要。”
“那照范大人看,岳丞相所上的奏疏也是多此一举了?”
范知微并不逃避伍亦清投来的两道清冷目光,眨眼反问:“怎么,伍大人认为信王殿下比端王殿下胜算更大?”
伍亦清却道:“下官是信王府中人,替信王说话纯属多余。下官此次前来,更多也是为范大人考虑。”
“哦?还请伍大人指教。”
伍亦清沉声道:“如果下官没记错,当年范大人还是在任国子监祭酒时,曾拒绝了韩忞的嘉礼。韩公公自此之后便屡屡和大人过不去,还曾经弹劾大人擅自砍伐官木回家,可有此事?”
范知微一怔,却不料伍亦清提及旧案。当年他因礼慢韩忞,导致对方衔恨在心,千方百计罗织自己的罪名。然而范知微处事谨慎,韩忞苦无下手机会,好不容易等到他某日在国子监的学堂前折断过一根树枝,韩忞便以此为把柄,指使御史施以攻讦。指斥其砍伐官木,还叫御史台吏员拿了刑具去国子监审问范知微。虽然最终演变为一场闹剧不了了之,但他亦深知这是韩忞有意给自己点颜色看看,皇帝也睁只眼闭只眼,未对韩忞这样的凭空构陷做出惩戒。
范知微叹息道:“伍大人倒是好记性。不过皇上圣明,并未听信韩忞的一面之辞。”伍亦清却道:“无论如何,韩忞忌恨大人确属无疑。范大人,不是下官危言耸听,朝中皆知端王年纪幼小,如今只是依赖宸妃和韩忞,但假若他被立为储君,甚至在……在皇上万岁之后登基,那范大人觉得,韩公公的权柄比今日又将如何?焉知他不会成为第二个王守澄、仇士良、田令孜?”
范知微的心脏不由收缩了一下。不错。韩忞如今虽说是权焰炙人,六部之中怕是有一半官吏都唯其马首是瞻,不过尚不到翻云覆雨的地步。可要是端王司徒晖作了皇帝,必会更加重用倚赖,到时说不定会出现类似汉唐宦官乱政、阉尹倾国的局面。忽又想起,去年初他随皇帝一道赴南郊祭祖,那天永瑞心情甚好,召自己一同坐车,车里还有司礼监一名叫做时小宝的低级内监。范知微急忙推辞,又提醒永瑞,不可让宦侍乘坐圣辇。皇帝遂将其赶了下去。时小宝满脸怨色地下了车。事后见到自己,总是尖着嗓子以韩公公的名义加以为难挖苦。而自己在无意之间,还得罪过多少这样的内侍?
冷汗似腻滑的蚯蚓爬上范知微浑圆的额头,伍亦清的话语声则如滚滚惊雷不断隆起在耳边——
“皇上菊园之择,实乃生死关头的无奈之举。当时宸妃近在咫尺,夫妻同体,母子连心,皇上不忍端王喋血眼前也是人之常情,但这未必意味皇上不看重信王。而经此事,皇上定会对信王心怀愧疚,意欲补偿。殿下日前被不知何方宵小刺杀,皇上严令追查到底即可见一斑。巫蛊之事,亦可知有魑魅作祟,手段阴鄙,令天下人不齿。倘若日后竟找到元凶……则局势又当作何论?”
“岳丞相、程尚书,俱是不忍见有朝一日,韩忞挟幼主而弄公器,败坏朝纲,凶愎参会,王室溃丧,故挺身而出冒死请立,愿海内缙绅能从其本心,驱逐阉竖,共兴郁室。皇上圣明,今日虽重用韩忞,但在下官看来,除了其人巧言令色外,亦是因宸妃倍加维护、互为持援之故。而自古妃嫔色衰爱驰,难有长幸,再说以宸妃之盛宠,却迟迟不立为中宫,正说明皇上心中还有其他考虑。”
“范大人,下官向你担保,信王殿下绝非如外界所传那样不可扶、不可雕。相反,他虚怀纳谏,雅量高识,心系元元,端的是仁贤之主。国家有此仁君,岂非为苍生之福、社稷之幸?你我也能在侧尽绵薄之力,为黎民百姓做一点实事。”
“退一万步讲,即使最后端王入主东宫,殿下也不过是去京之藩,仍可作一方贤王。皇上子嗣不多,且素来疼爱子女,岂能不对此加以保护?当年沈慧妃薨逝之际,曾有遗言,恳求皇上务必念惜她这个独子。皇上对慧妃一贯爱重,此节不可不顾。老实说,这次下官斗胆向大人提亲,也是因皇上吩咐下来,须尽快为信王娶妃生子,开枝散叶,绵延后嗣。如果龙孙出世,那信王与端王在皇上心中的分量……”
“好了。”范知微从座位上一跃而起,冲破伍亦清絮语滔滔:“殿下身边有伍大人这般忠毅之士,怎会是庸才俗人?韩忞迷瞀视听,早已为我辈不容。范某无能,不能如岳丞相那样当庭力斥,怀术纠邪,又岂可再助纣为虐?”伍亦清起身道:“那范大人是答应这门亲事了?”范知微点了点头,决然道:“伍大人不必再多言。信王殿下风标卓荦,小女若能嫁与为妃,那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伍亦清大喜,向范知微躬身一拜:“下官多谢范大人。”
范府中堂再次变得很安静。伍亦清和范知微如同两尊沉默的石雕坐落在地,心照不宣地对视。两人深味:宦途艰难,像是苍穹下的秘指拨弄的一支宛转长调,欢悦轻巧的前奏后引入漫长焦灼的独吟,几多起伏,几多停陷,结末处的急转或又勾起希望的新章。秋风开始吹黄万叶之时,伍亦清庆幸自己终凭一番悃曲机辞打动了范知微,为司徒曦再添一臂。但他亦比谁都清楚,倘若司徒曦夺嫡失利,事情恐怕不会只是“去京之藩”那么简单了。然而那样的恐惧,就像远昔诸多欢乐苦楚一样,无须渲染,只能收藏,不能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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