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 疏呈血染襟(2)(2/2)
名分?映弦不禁苦笑。难道我做这些是为了一个名分么?可是不为名分,又是为什么呢?她想不通,悟不到。似乎此次行动跟世间诸事也差不多,努力是为别人的,迷惘却是自己的。百感交集下竟忘了提栖秀山之事,惆怅地跟伍亦清道别,在迈步走出普若庵时,瞧见茫茫暮色猝然将自己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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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弦返回公主府时天色已黑,星眼透过云层冷冷觑地,司徒素也回到了府中。竹清梅瘦如昨,裙裾上疏疏落了几朵银线绣成的梨花,无声飘送幽香,脚步却是虚浮的。两人相见,各自关怀慰问。映弦说道在宫中一切安好,请公主不必担心,却见司徒素情绪不振,目蕴淡淡忧愁,怕是因七夕节触景伤情。果然司徒素说道:“我想一个人回屋里休息。你去跟她们玩好了。”映弦劝说无效,也只好作罢。
司徒素回到卧室点燃灯台,烛光如水,瞬间涌来许多回忆。坐在桌前凝视纤纤烛焰,时间仿佛停止。“咚咚”两声敲门,却是绿翘送来一碗颜色鲜艳的热汤,说道:“柳师傅看公主脸色不太好,所以特意做了这碗‘看朱成碧汤’,请公主多少喝一点。”司徒素嗯了一声,眼皮也没抬。绿翘只得将汤放在桌上,默默掩门而出。
司徒素端起桌上的青花月映梅纹碗,菠菜和红枣的香气连同汤的热气逐面而来。视线起雾,一股困意却陡然席卷全身。遂将汤碗放下,和衣倒在床上。头重如秤砣,阖眼渐渐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司徒素忽听见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悚然惊醒,即刻从床上坐起。屋里却无一人,窗外飘着绣针似的细雨,一针针刺得耳朵发麻。司徒素却又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下了床,顾不得执伞,推门出屋,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而行。
一路神志恍惚,竟不知不觉走出了公主府,穿越熙攘的人群,到达江边。清晨的沐阳江似在假寐,两岸树影阑珊,淡淡烟霭锁住苍茫的江面。几只古朴的渔舟从混沌中驶来,破开谜似的白雾,寂然隐入远方石桥。雨下得断断续续的,像是天书里随意遗落的残诗散句。司徒素怔怔伫立,目送江水在灰白的天空下流动,眼神却偕同心灵一起变得空洞悲戚。细雨打湿了黑发白衣,也是毫无感觉。
忽然,一把油纸伞罩在了司徒素头顶。司徒素缓缓转身——一张俊秀的面孔投射进自己的瞳孔。对方静默凝视,眼神亮得像是仲夏夜的星辰一齐闪耀星辉。她微微颤抖,泪盈于睫,却难吐一字。
“素儿,你久等了。”
那人牵起司徒素的手,登上靠岸的扁舟,擎着雨伞并肩坐于船头,驶入水墨画卷。柔情如清泉,从司徒素尘封已久的心田涌冒而出。天色尚不明朗,几点轻帆出没,沙鸥斜掠过漫江云烟,添补灵动的一笔。司徒素将头枕在那人肩上,静听细雨的淅沥和江风的徐吟,衣角襟袖一扬一折都响满猎猎的爱音。不企永恒。
扁舟漫浮于滃翳江面,雨却停了。天空渐转澄碧,远山含黛,毛绒绒的阳光像是金黄的浆果落满小船。油纸伞轻搁于船板的一瞬,风烟俱散,夹岸齐放嫣红的桃花,彤云团团堆聚树梢,翠柳在江边垂首濯发。那人凝视司徒素,露蔓般的视线轻络住她的脸庞,嗓音温存如昔:“春津归楫遇伊人,转眄孤光照幻尘。”
忽然夜幕垂临,浓稠的黑暗在眼前滞留许久,空中却又挂出了一轮鉴人眉发的冰镜,江面铺满幽秘白霜。两岸楼阁空寂朦胧,夜江银波静谧,唯独兰棹咿呀,一拍拍的婉泣,一阵阵的低喟,被击伤的江水便涌向岸边艳耀的渔火,彼此抚慰,问的是流年冷暖。丹萤在蓼花芦苇间闪灭,瞬息里纵放璀华。岂非九阙星辰坠落到了尘世?司徒素分辨不出,心琴幽幽,奏出五个缱绻的音符:“你别再走了。”她跟他靠得更紧,闭目聆听浑然天成的心跳。再睁开眼时,圆月已掩面沉降,江树在濛濛天光和滔滔逝水中幻影似地萧瑟,离枝的落叶被风卷起后,义无反顾地一叶叶葬向江心。凄凉蜜意袭上司徒素的心头,在放目去看七只大雁优雅地南翔之际,清泪愉快地划落。
雪,终于还是下了起来。飘飘荡荡,团团滚滚,天与水在经历皓然磅礴的响应后,留下了寂静。司徒素已觉察不到船行,整座宇宙似乎都凝固了。但还有风停在手上。空灵的鸣叫贯彻洪荒。那人也还在身边,还没有死去。足矣。黑白都属于死亡的颜色。但黑是将生灵推入神秘的深渊,是孤独和沉沦,是彻头彻尾的绝望。万物消隐。白却像一阙复苏的前奏,轮回前予以灵魂光明的洗涤,用痛苦的业火去淬炼一场穿越时空的莲灿。白雪茫茫。
司徒素感恩地与那人乘桴依偎,良久良久。在大雪吞湮江天的一刻,她醒了过来。“青…”她的呼唤没有完成,冷汗涔涔而下。窗外延展黑水晶一般的夜空,明星有烂,牛郎织女早已过河相拥。屋里烛焰未熄,跳动中维持孤柔的形廓。转过头,那碗“看朱成碧汤”犹在桌上冒着洁白而微弱的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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