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 刺探有筹谋(3)(1/2)
仿佛被尖锐的冰棱戳刺肌肤,一阵激灵从映弦的脊背凉到脚趾缝。她环视四周:一排排耸立的都是楠木书架,架上整齐陈列古书旧册,不少封皮已发黄,页角或已卷起。一律平淡无奇的装帧,却汇集了无数惊心动魄、血泪盈襟的人生,只待有缘者去翻阅品味。合上书,屋外流动着悠长溽热的夏日,屋里是一个陡然爆裂的意识。
两次装疯(阳狂)加上丧子,王衍的人生经历令映弦顷刻想到的那个人,正是黄贵妃黄玉珍。
黄玉珍因太子猝死而发疯,本是皇宫中众所周知的事,数年来御医也束手无策。可映弦之所以从未考虑过她是装疯,此时回想,也是因为去年初入皇宫,便被黄玉珍莫名其妙地袭击以致晕厥。本来自己跟黄玉珍无冤无仇,若非发疯,实难想象她会下如此狠手。而那夜黄玉珍在虚静观前的诡异举动,也更让映弦相信此人确有精神问题。
可是现在,看到这个西晋的王衍,为了逃避篡位的司马伦,可以“阳狂斫婢以自免”,那假如说黄玉珍为了让人确信她已疯癫,故意勒得我半死不活,又有什么不可能呢?映弦深吸了一口气却压不住心脏的急跳。下面的问题是,黄玉珍为什么要装疯?
她静立书屋,目光凝聚于散发着历史沉香的书册,竭力收束自己盘根错节的心绪。其实冷静思考后,理由并不难想到。也许黄贵妃始终相信太子死于非命,所以故意装疯掩人耳目,一是为了保护自我,二来可以方便在暗地里窥察,看看真凶会不会因为自己发疯而放松芥蒂,露出马脚。而为了让宫里宫外都认定自己已疯,黄玉珍便抓住机会实施一桩桩匪夷所思的行为。
如果真是这样,黄贵妃便装疯装了整整六年了。六年来,她痴痴颠颠,从未跟人有过正常的交流,一味地忍耐、忍耐,独自承受所有的孤独和痛苦,只为揪出杀子真凶。仇怨不可谓不深,意志不可谓不坚,这份毅力,令人不得不佩服。
而这个博览古今的夏问秋,恐怕早就怀疑黄贵妃是在装疯了。只是他的沉默与她的装疯也有异曲同工之妙:不到时机绝不暴露自己。就好像今天,哪怕夏问秋已察觉到自己是来旧案重查的,所做的也不过是绕一个大圈子,通过王衍的故事来暗示自己去注意黄贵妃。除了当事人,没有人会认为他是在暗中助力。其实就连自己这个当事人,也无法确定这一点。所有所有,不过是:权且相信。
映弦走到窗边骋目而视:荒荒油云横绝太空,殿宇崇光泛彩,座座鸱吻散布在殿脊,从四面八方共同注视一桩桩阴谋阳谋、罪行暴行,却不言不动,做了邪恶的在场者和正义的旁观者。人间事,毕竟还是要靠人来解决——她进一步思索:要是自己并未领悟夏问秋的用意,他又该如何?也许他会认为这个人不够聪明,不配作为“盟友”,而就此等待下个愿意揭开真相的人的出现。倘若一直不出现,拿他的话说,“世间的恩怨情仇,本也无法全然偿还清楚,又何必计较太多。”
夏问秋,作为太子的旧臣和故友,不是不想查出太子死亡的真相,只是这样的意愿没有强烈到要以性命相博。正因如此,他甘愿将自己蛰伏在书堆里,远离官场搏杀,也不失为一种安身立命之道。映弦似又看见夏问秋苍白淡漠的表情。这苍白淡漠的背后,焉知不是潜藏了隐秘的伤痛与期冀。要有多少故去的波涛汹涌,才会换来今日的死水无澜?
放下《晋书》,她去三楼选了一本两汉之交的桓谭所著的《新论》。此书映弦略有耳闻,知道王充曾赞许为“虚妄之言,伪饰之辞,莫不证定”。本以为早就亡佚,不想在郁国的文渊阁遇见,赶紧抽了出来。下楼登记后说道:“多谢夏大人。我想我知道该怎样去读下一本书了。日后还会再来请教,望大人不吝赐教。”与夏问秋心照不宣地交换了眼神,便阔步走出文渊阁。南风未曾噤舌,扯响映弦的裙裾,思绪远远近近地飞。她抬头望天,恰有长条状的云彩缓移,金乌显露,就像是一条黄龙将火珠慢慢吐出,又惹来周围云龙争抢,在穹庭里展开一场奇幻搏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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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夏问秋的提醒,映弦意识到接下来要做的事,是最快确认黄贵妃是否在装疯。但自己要是无缘无故去紫云宫探望,难免会惹人疑心,搞不好便有内监侍婢向宸妃打小报告。斟酌了一番,决定还是借助太后之力。恰逢次日暴雨如注,太后咳嗽加重,映弦服侍太后服药,趁着关怀病情,说到黄贵妃的疯状。太后连连摇头,认定黄贵妃思子伤神,已无药可治,话语中流露几分同病相怜之情。映弦便道:“贵妃疯了这么久,最不好受的人应该是皇上吧,毕竟夫妻一场。不过,要是皇上能多探望探望她,说不定她心情能好一些,病也会有起色。”
太后闻言叹息道:“不是皇帝不讲感情,只是她时不时发疯伤人,皇帝怎么能去?”映弦道:“这么说,太后也是希望贵妃早日康复了。”太后略显不悦:“这什么话。玉珍是本宫媳妇儿,难道本宫不愿她好起来?”映弦忙道:“映弦不是这个意思。恰恰相反,我是想贵妃如今的情况,下面的人难免认为她……认为她……”太后追问认为什么,映弦低声续道:“认为贵妃色衰爱弛,又无倚靠,便少了尊重之心,说不定背地里还会冷嘲热讽,如此贵妃的情况又如何能改善?要说宫中真有谁关心她,恐怕也只有皇上跟太后两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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