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势(1/2)
嘉德三十三年注定是大秦立国百年来最多事的年份——八月,嘉德帝下旨立储君,这也是大秦继昭明圣祖洛宾之后的第一位女君主。
同日,禁军谋逆、兵犯宫城,储君率御林军坚守宫城整整一宿,终于等到北大营的支援。
此役之后,身体不支的嘉德帝退居深宫,将一应政事交由储君处置,而握住权柄的储君下达的第一条政令就是彻查江南军粮贪墨案,但凡往这滩浑水里插了手的,甭管世家公卿还是封疆大吏,一个没跑,全被丢进诏狱吃牢饭。
这场风雨沸沸扬扬了数月之久,将大半个京城泡在一泊人心惶惶中。直到当年十一月底,第一场雪纷扬落下,三法司会同锦衣卫定下章程,将包括原内阁首辅焦清益在内的十多名涉案大员定罪量刑,才算告一段落。
永宁侯府与洛姝的储君府不过一墙之隔,自永宁老侯爷逝后,杨桢便不大乐意在自己家里待着,宁可千辛万苦地□□串门。头一回没知会,将储君府的侍卫着实吓了一跳,若非洛姝及时发话,不讲规矩的杨世子差点被草木皆兵的侍卫兄弟们戳成一只含冤莫白的刺猬。
谁知次数多了,侍卫兄弟们慢慢习以为常,若是哪天杨世子没来串门,他们反而浑身不自在。
嘉德帝身子不好,中秋夜又受了惊,入了西暖阁就再没出来过,洛姝这位新出炉的储君还没登基,先体会到睡五更爬半夜的滋味。勤政之余,她实在想不通,自家父皇偷懒这些年,到底是怎么坐稳这盘盛世江山的。
这一晚,洛姝难得提早回府,推门就见杨桢大喇喇地躺在西首的弥勒榻上,左腿翘得老高,眼睛盯着坊间新出的话本舍不得挪开,偏要分出一只耳朵盯着门口动静。
听到洛姝进门,他妖娆地摆了摆手:“怎么,今天回来的倒是早?”
洛姝:“……”
她突然觉得齐珩的话也不无道理,这小子最近几个月颇有蹬鼻子上脸的势头,是该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君臣有别”。
然而想是这么想,话到嘴边,洛姝还是万万舍不得数落他。她解下披风,掸掉肩上的雪珠,在暖炉前烤透了,才缓步挪到近前:“我准你留在府里休养,不是让你没事瞎胡闹——又从哪弄来的新鲜话本?你又偷着去市集上鬼混了?”
杨桢当着人前礼数一丝不苟,私下里却不是很将洛姝的储君权威放在眼里——想起他受伤那会儿,洛姝是怎么趁人之危的,杨世子也实在没法正襟危坐起来:“我哪有?你别冤枉人!这分明是侯府家将看我养伤闷得慌,特意弄来孝敬我的……哟!”
他留意到洛姝领口有没掸净的雪珠,伸手将人拽过,就要亲自替她拂去:“怎么,外面下雪了?”
洛姝将他不规矩的手打落一旁,拎起暖壶斟了杯茶,还没往嘴边送,就见杨桢冲她眼巴巴地伸出一只手。储君殿下无语片刻,还是把自己的杯子让给了他。
“是啊,今年的第一场雪,”洛姝道,“只盼着明年是个丰收的年份。”
她喝了两口热茶,缓过一口冻透了的气:“对焦氏一党的判决下来了。”
杨桢登时坐直身子,收敛起不着调的嬉皮笑脸。
“焦氏谋逆,证据确凿,焦清益与其子焦颢问斩,焦氏男子年十五以上者尽皆斩首,女子发配边关,与披甲人为奴,”洛姝淡淡道,“但凡牵扯其中之人,不论官阶品级,皆如此例!”
杨桢沉默须臾:“便宜他了!”
“焦清益自知难逃一死,还想替儿子揽下罪责,甚至在狱中几度自尽,都被锦衣卫救了下来,”洛姝连讥带讽地笑了笑,“到了这个地步,想死都不容易。”
杨桢嗤之以鼻:“这么为子孙后人考虑,早干什么去了?他和许时元暗中勾结、私通倭寇、倒卖军粮那会儿,可没想过自己儿子孙子会是什么下场!”
洛姝暖了须臾,从柜橱里取出斗篷,丢给杨桢。杨世子不由一愣:“干嘛?你真要赶我走?”
洛姝无奈:“穿上,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洛姝所说的“地方”杨桢并不陌生,他还曾在此间住过一个月,正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诏狱。
听说洛姝和杨桢到访,锦衣卫指挥使肖晔亲自迎出来,态度竟是比之前恭敬了十倍:“殿下、杨世子,齐侯已经到了。”
杨桢便知道,洛姝今儿个这一出并非心血来潮,而是早有准备。
“说起来,我和这位焦卿交手无数,却从不曾坐下来好好聊一聊,”洛姝似是看出杨桢的疑虑,笑了笑,“有些话,我也想当面问清楚。”
齐珩和杨桢虽是世家出身,却和焦清益为首的世家派系天然不对付。这固然是因为两人与洛姝关系亲近,更重要的则是靖安一脉手中的兵权在世家与寒门角力中起到了定鼎乾坤的作用。
“……老夫一早知道,靖安侯是个致命的变数,可惜靖安侯府深受昭明圣祖宠信,更有圣祖手书护佑,即便以当今的刚愎自用也不敢轻动——否则这一局,殿下你就不会赢得这么轻松了。”
焦清益年近古稀,须发皆白,只因保养得好,看上去依然如五十许人。平日朝上侃侃而谈,颇有指点江山、岿然不动的大将风范,如今被剥了官袍、戴了镣铐,纵然没人拷问作践,亦是与寻常囚徒殊无二致,一样的神色灰败、容颜憔悴。
洛姝在椅子上坐下,隔着铁栏瞧着焦清益:“永宁侯府满门忠烈,却葬送在你这等奸佞手中……蟠龙柱上血迹未干,这一局也称不上轻松!”
焦清益哑然失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殿下入主东宫,我为牢中囚徒,这就是最后的结局,至于其他……不过是棋盘上扫落的棋子,殿下若要斤斤计较,还是趁早别做这执棋之人。”
洛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视芸芸众生如棋子,焉知今日败落,不是被这些棋子汇聚成的浪头推倒的?”
焦清益哈哈大笑起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殿下说的真好,可你知道什么是水吗?”
他蓦地拽住锁镣,前倾身体,狼一般盯住洛姝:“水是顺势而为、因势利导,但凡与大势相悖抗衡的都将被它碾压——你以为永宁侯为什么会死?真的只是因为朝堂倾轧?他当庭撞死,是因为他生了一个好儿子,不懂顺势而为,只想着螳臂当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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