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1/2)
齐珩摁了摁胸口,直到那阵针扎似的剧痛过去了,才哑声道:“许时元贪墨军粮、滥杀无辜,罪无可赦,我必会给两位一个交代……只是眼下正值多事之秋,内忧外交加,还请两位以大局为重……”
他话没说完,就被丁旷云毫不客气地打断:“交代?许时元背后的人是谁,齐帅不知道吗?”
齐珩被他当胸一噎,登时哑口无言。
“倒卖军粮、勾结倭寇是何等罪名?若无靠山,单凭姓许的一介二品总兵,哪来的熊心豹子胆?”丁旷云毫不退让地注视着齐珩,目光冷如刀锋,“他背后的人,连齐帅这个靖安侯都得避让三分,你又哪来的底气说,能给我和阿照一个交代!”
论及对朝局的了解,莫说江晚照,怕是连齐珩这个正牌的一品军侯都不及丁旷云透彻。想到正月间京城的那场风波,齐珩便似梗着一截张牙舞爪的荆棘,张口没来得及说话,先尝到满嘴里出外进的血腥味。
“如今朝堂争斗正趋白热化,世家和寒门近乎短兵相接——林院长虽有再定乾坤之心,可他蝇营狗苟了一辈子,一个户调法推行起来尚且艰阻重重,又怎会为了区区一介民女去得罪世家之首的焦阁老?”丁旷云语气和神色一样冰冷,“齐帅,您或许有心,可是很遗憾,您没这个本事。”
齐珩两侧太阳穴突突乱跳,刚压下去的眩晕感隐约有再起波澜的迹象。
卫昭瞧着情形不妙,一时胆战心惊——他终归是靖安侯的亲卫,断不会帮着旁人对付自家少帅,但他和丁旷云、江晚照同行一路,情谊不可谓不深厚。眼看这两边掐得火星四溅,他终于忍不住,硬着头皮打圆场道:“少帅、丁先生,这些是是非非还是等出去后说吧……眼下先找出路要紧。”
丁旷云给了他这个面子,冷哼一声,住嘴不提。
齐珩转过头,就见卫昭眼巴巴地瞅着自己,神色又是心虚又是惶恐。靖安侯稍一转念就明白过来:这货先和江南驻军动了刀子,又跟东瀛倭寇搅合在一起,不必旁人指摘,他自己先七上八下,见了“旧主”,难免觉得心虚。
若是换在平时,齐珩的雷霆之怒大约已经发作下来,然而他瞧瞧臊眉耷眼的卫昭,再看看爱搭不理的江晚照,一股浓重的疲惫无端泛上心头,竟是连发作的力气也没有,好半天疲惫道:“你没受伤吧?”
卫昭就好像潜逃在外的通缉犯,迎头撞上捉拿逃犯的官兵,谁知“官兵”非但没喊打喊杀,反而嘘寒问暖了好一番,直叫卫昭感动得眼泪都快下来了:“有劳少帅关心,属下没事……属下有负少帅嘱托,请少帅恕罪。”
齐珩抬手在他肩膀上摁了摁,勉强笑了笑:“你做的很好。”
他俩离得不远,说话时也没刻意压低声气,这番应答便一字不落地传入江晚照耳中。她一时也说不上那“做的很好”四个字听在耳中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像是被谁丢进一颗投石问路的小石子,满腹的百感交集都震荡起来。
江晚照用力掐了自己一把,将濒临溜号的三魂七魄强行镇压回主心骨,转头看向丁旷云:“徐恩允将墓室门口堵住了,我刚才试了下,用人力搬开是痴人说梦,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原路返回吗?”
她话虽这么说,自己却也清楚,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且不说来路上密密麻麻的机关暗箭,照眼前这情形看,前朝遗宝已经近在眼前,这时打道回府,之前的九死一生不就都打了水漂?
她又如何跟九泉之下的王珏交代?
丁旷云摸了摸下巴沉吟道:“依照祖师爷的性子,既然前头没赶尽杀绝,这里应该也会留有余地——如果真有所谓的‘后路’,机关一定藏在这间墓室里,咱们不妨四下找找。”
江晚照“嗯”了一声,和他分头行动,将不大的玄室里翻找过一遍,却是徒劳无功。她一边用手背给自己扇风,一边抬头端详着那尊武靖公的玉像,来回打量过几遍,突然在神龛底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些微乎其微的划痕,仔细分辨,似乎是用刀斧一类的利器刻上去的。
江晚照一时好奇,伸手在划痕上细细摸索,目光突然凝固住:那所谓的“划痕”其实是刻在石壁上的字迹。
“……吾与宾妹相识五十载有余,恩情深笃,亲同形影。奈何天不遂人愿,而寿数犹有尽时……自宾妹逝后,每当风生竹院,月上蕉窗,对景怀人,梦魂颠倒……只盼后世子怜余之痴狂,助余与宾妹死生不复相离……”
最后几个字刻痕浅而模糊,几乎辨认不出,但武靖公的一片深情已经跃然字迹,呼之欲出。
江晚照先是在武靖公和昭明女帝死生不负的深情中辗转反侧,紧接着,她突然意识到什么,扭头看向供奉着昭明女帝玉像的神龛——
两座神龛相对而立,女帝的居所却要宽敞许多,两侧闲置的空间足够放下一座多余的人像。
更有甚者,武靖公的右臂自然下垂,女帝的左手却微微抬起,仿佛要揽住什么,然而那只手掌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可以依凭的地方。
江晚照心念电转,突然回头道:“能帮我个忙吗?”
清醒着的三个堂堂须眉不约而同地看过来。
有大老爷们儿在,自然不需要江姑娘卖力气,卫昭和丁旷云一前一后,将武靖公的玉像挪了个位,和昭明女帝并肩而立。如此一来,女帝抬起的左手恰好挽住武靖公右臂,两人形容亲密,正是一对恩爱眷侣。
江晚照扒在空出来的神龛上探寻半天,没找到机关所在,还以为自己想错了,却听另一边传来机括扣合的动静——原来是并排摆了两尊玉像的神龛禁不住双倍的重量,缓缓往下沉去,挪动的石板触碰到机括,东北角的石板突然往旁撤去,露出一道足以容纳一人行走的石阶!
江晚照:“……”
眼看三位须眉且惊且疑地看过来,江晚照举起一只手,讪笑地摆了摆:“意外……纯属意外!”
丁旷云:“……”
他从石壁上的凹槽里取下一盏长明灯:“老规矩,我在前头探路,各位踩着我的脚印走,小心别乱碰。”
这石阶是蜿蜒向下的,玄室已经深居地下,至此竟然还在往下深入。那石阶高得要命,每一级都相当于连跨两阶,又湿滑得很,一不留神就容易失足滑落。
江晚照紧紧跟在丁旷云身后,她不敢随意触碰石壁,只能扑棱着两条胳膊,艰难地维持平衡。她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经年日久的诛心之毒隐隐有发作的迹象,脑子越来越昏沉,五脏六腑里像是灌满了铅水,沉甸甸的往下坠去。
然而江晚照不动声色,只是将短剑悄无声息地推出一分,然后毫不犹豫地抓住剑锋——血肉割裂的瞬间,激痛像一根尖利的针,毫不犹豫地刺穿了迷雾。
她有意转移注意,没话找话地问道:“你说徐恩允走的那条路通往哪?会不会是死路?”
丁旷云高举长明灯,小心照亮每一级石阶:“应该不会……从镇国公的行事做派来看,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置人于死地。所以我猜,徐恩允选的路与咱们未必不会殊途同归,端看他有没有气数走到最后。”
江晚照想了想,又道:“那你说,这条路会通往哪?”
此时石阶已经到了尽头,前方是最后一道紧闭的石门,门上雕了两条腾云驾雾的巨龙,各自伸出利爪相抵,爪子中央凿出中空的圆孔,直径大约一尺来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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