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缘(2/2)
“还好,”齐珩一指对面空位,温文有礼地笑了笑,“辛苦丁先生一路相随,请坐吧。”
江晚照嘴里含着鸭腿,一时想不明白这上回见面还暗流汹涌、针尖麦芒的两位是什么时候握手言和的。瞧眼前这阵仗,他俩不但化敌为友,还颇有相谈甚欢的意思,她拎起酒壶自斟一杯,将“男人心,海底针”的感慨就着温热的甜米酒一饮而尽。
齐珩没多寒暄,等店小二将菜色上齐了,便直截了当地问道:“丁楼主见多识广,又在江南经营多年,听说过蓬莱集市吗?”
丁旷云夹了一筷醋鱼,用牙签细心挑去小刺,没喂进自己嘴里,而是当着一干亲卫和江晚照的面,殷勤备至地送到王珏碗中:“齐帅是说东海和南洋匪寇每年一次的聚众集会?当然知道。”
齐珩:“你知道多少?”
丁旷云想了想:“江湖上有武林盟,南洋匪帮不计其数,自然也得有个带头人。当年江姑娘和徐恩铭还在时,这坐庄的位子是他们二位轮换来,等到江姑娘跟了齐帅、徐恩铭也被江南军剿灭,南洋匪帮群龙无首,自然要重新推举出领头人,原本用作交易互市的蓬莱集会也改了用途。”
齐珩紧紧盯着他:“那蓬莱集会一般在哪举办,丁楼主可有线索?”
丁旷云再迟钝,眼下也觉出不对:“齐帅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难不成这个蓬莱集会,和您现下追查的山河四象有什么关联?”
齐珩想了想,觉得这事没什么好避讳的,于是据实相告:“有人查到徐恩允置办船队出海,目标很可能是蓬莱集市。”
丁旷云飞快一抬眼,目光和齐珩一触即分。
他俩谈起正事,其他人一时插不进嘴。江晚照总觉得干吃菜嘴里没味,只能猛灌米酒,喝了两盅,忽觉手里一轻,却是王珏夺走酒壶,顺带瞪了她一眼:“自己的身子自己不知道吗?喝了这盅不许再喝了!”
江晚照一路上被齐珩管,到了江南又被王珏管,管完头又管脚,管的她都快没脾气了。忽听“嘭”一声,她抬头望去,就见丁旷云将象牙折扇拍在桌上,脸上隐隐露出凝重:“徐恩允置办船队出海?朝廷早在先帝年间就颁下了禁海令,他一介丧家犬,哪来这么大的颜面、这么多的门路?”
齐珩也有同样的疑问:“如今江南驻军掌握在许时元手里,本侯纵然手握玄虎符,有些事也没那么便利,只能烦请丁楼主暗中查探。”
丁旷云心领神会:“齐帅放心,在下必定尽快查清。”
他想了想,续上方才的话音:“这蓬莱集会并没有固定的地点——齐帅也知道,当海匪的向来是狡兔三窟,又有江姑娘和徐恩铭两桩前例在先,聚众集会这么大的事自然是慎之又慎。据在下所知,集会的具体地点每年都不一样,左不过是南洋一带。齐帅若想知道,云梦楼必然尽快查明,给您一个交代。”
江晚照暗暗称奇,在她浅薄的印象里,齐珩和丁旷云不说针锋相对,也是各怀立场、互不相让,怎么才几个月的光景,丁旷云俨然成了靖安侯座下走狗,齐珩让往东,他连往西吠两声都不敢?
她不着痕迹地偏过脸,用力盯着齐珩,那意思大约是“你到底跟这姓丁的说了什么,他这么忌惮你”?
齐珩笑而不语,给她盛了一碗蟹粉豆腐。
一顿饭的功夫,不说□□味四溅,至少也是机锋暗藏。吃完饭,江晚照有心和丁旷云聊一聊山河四象,只是齐珩看得紧,她实在找不着机会,只能冲王珏使了个眼色。
王珏和她相识多年,彼此间的默契早已根深蒂固。眼看丁旷云作势告辞,她便跟着站起来:“侯爷,我……民女和丁先生是多年相识,今日难得重逢,想和他闲话叙旧,还请侯爷准许。”
齐珩何等精明,刚听一个话音,已经明了王姑娘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不动声色地看了江晚照一眼,江姑娘左顾右盼,就是不跟他对视,齐珩不由暗叹一声,若无其事道:“王姑娘并非本侯麾下亲卫,但请自便。”
王珏从齐珩波澜不惊的语气里听出了“你小心说话”的意味,然而事涉江晚照,她再心里发虚,也只能硬着头皮把话说完:“民女和阿滟情同姐妹,舍不得分开……阿滟难得来一趟宁州城,想必也乐意多逛逛,还请侯爷准许阿滟同我一起在城中多停留几日。”
齐珩掀起眼帘,那一瞬即逝的精光简直比刀锋还锐利。
王珏心口莫名一凉,然而齐珩飞快地收敛了气势,因为江晚照在底下偷偷拽了拽他的衣袖,对他露出一个“央求”的神色。
“我就玩几天,”江晚照小声道,“这一回,我保证不偷跑,乖乖等你来接我,成不成?”
齐珩皱了皱眉,电光火石间,他听到自己坚如铁石的心防在一片片剥落。
江晚照脾气执拗,吃软不吃硬,其实齐珩也一样——虽然靖安侯大多数时侯都说一不二,可只要江晚照对他撒个娇,再扮个可怜,齐侯爷基本上只有要星星不给月亮的份。
他沉吟片刻,终归在江姑娘乞求的眼神中败下阵来:“那我把齐晖留给你,你有什么事就差遣他去办,三天后我来接你。”
江晚照赶紧点头如捣蒜。
齐珩对她没脾气,伸手在她头顶揉了把。
丁旷云在宁州城有宅院,齐珩是一早知道的,他不光留下了齐晖,还调了好些照魄暗桩潜伏在周遭,时刻留意宅邸动静。
江晚照对此心知肚明,若是换作半年前,她会认为这是齐珩对她的百般提防,然而眼下时过境迁,联系起齐珩临走前那个掺着担忧、拌着不舍的眼神,江晚照忽然就豁然开朗了。
“如果不是真的放在心尖上,他何必花这么多心思?”江晚照不无自嘲地想,“我又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值当四境统帅如临大敌地严防死守吗?”
她敢对齐珩撒泼耍赖,是仗着齐珩的纵容;齐珩对她患得患失,何尝不是太过看重的缘故?
说到底,妒恨忧怖,皆因七情而生,不曾情愫泛滥,便不必走火入魔。
齐珩知道自己中毒已深,但他没法子。
这一段横生的孽缘,终归是……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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