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致(1/2)
江晚照睡眠很轻,稍有风吹草动就容易惊醒,何况身下这张床榻不是她的地盘,她脑子里的那根筋始终绷得很紧,好几次要从噩梦中挣扎着醒来。
江晚照做噩梦时其实很老实,既不胡乱扑腾也不大喊大叫,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太大变化,但她身边的齐珩就是会莫名惊醒,然后在迷迷糊糊中将她揽进怀里,亲吻着安慰一番。
齐珩没和女子亲近过,亲吻也好拥抱也罢都生疏得很,偏偏江晚照吃这一套,她在半梦半醒中翻了个身,把自己往齐珩臂弯里塞严实了些,很快就重新睡熟。
这么睡睡醒醒,一夜便显得格外漫长,只是再长的黑夜也有到头的时候,当案上的那对龙凤花烛烧到尽头时,微薄的晨光也倒映在窗户纸上。
京中好些公侯世家已经不稀罕用窗户纸,而是在窗上镶嵌完全透明的琉璃片,从琉璃窗望出去,庭中景致尽收眼底。但是齐珩没这个习惯,他不喜欢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外界的窥探中,所以靖安侯府依旧蒙着窗纸,外间的天光被滤去一层,偌大的内室笼罩在蒙蒙的光晕中。
齐珩无声无息地睁开眼,额头沁着一层薄汗。屋里点了火盆,本就暖和,被褥又厚实,才睡到半夜就焐出一身大汗。但他不敢动,因为江晚照身上是凉的,她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甭管多热的火盆、多厚的被褥也焐不暖和。
齐珩没办法,只能把她抱在怀里,用体温为她驱散长夜不凋的寒意。
江晚照伏在他臂弯里,呼吸均匀而轻细,缎子般的长发铺了满枕,有几绺甚至从齐珩鼻尖上掠过,有些痒,又不单是痒,痒到后来,整个人都跟着燥动起来。
齐珩觉得心口像是揣了头左突右窜的野兽,他费尽力气才把那头蠢蠢欲动的兽关进笼中。他伸手撩开江晚照的额发,露出眉心那一点葳蕤鲜红的花钿,越看越喜欢,忍不住凑到近前,在她眉心处亲了亲。
江晚照皱了皱眉,似乎觉察到什么,只是困意太深重,将她拖进锦绣砌成的沼泽里,她醒不了。
齐珩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从此君王不早朝”的说法,怀里抱着这么一个人,他一副铁石心肠都要化成水,恨不能在这温柔乡里天长地久地躺下去,谁还理会早朝不早朝?
可惜不行。
齐珩生在富贵乡,却没有富贵命,从小被老侯爷盯得死,每天寅时三刻就要起床练功,今日能在床上消磨到卯时,已经是破天荒了。
他唯恐惊醒江晚照,轻手轻脚地爬起身,然而刚一下地,身旁的江晚照呜咽了一声,紧跟着睁开眼。
齐珩吓了一跳,只以为她是被自己吵醒的,心里好生抱歉。他欺身将挣扎着想坐起的江晚照压回被枕间,低头给了她一个漫长又缱绻的吻。
“时辰还早,”齐珩低声道,“你昨晚没睡好,再多睡会儿吧。”
江晚照确实没睡醒,从善如流地栽回锦绣堆里,没什么血色的嘴唇咂摸了下,低声嘟哝了句什么。
她声音压得极低,架不住齐珩耳力太好,只听这混账东西是在说:“没刷牙就亲人,真不讲究。”
齐珩:“……”
靖安侯实在想不通,这动不动就拿衣袖擦嘴的货色,到底有什么脸皮说别人“不讲究”。
他有心在江晚照额上弹个暴栗,见她似是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又实在舍不得,只得暗叹一声,给她掖了掖被褥,将床头的火盆调热了,这才蹑手蹑脚地走出去。
江晚照这个回笼觉睡了足有大半个时辰,再一睁眼,窗外已经彻底亮了。她见窗纸上泛着明光,还以为是个晴天,谁知外间门一开,呼啸的北风卷着雪片倒涌进来,才知道是下雪了。
江晚照被那寒风卷得一激灵,下意识裹紧被子,恍惚间也没看清来人是谁,随口问道:“这都二月份了,怎么还在下雪?”
“京城不比江南,时常有倒春寒,有时进了三月还会落雪珠,算不得稀罕事,”只听外间门板响了声,却是齐珩带上门户,提着衣摆走了进来。他从冰天雪地里而来,连夹袄也没穿,身上裹着凛冽的寒意,脸上却泛着红潮,额角汗渍尚未干透,一点看不出怕冷的迹象。
江晚照自认没这个抗冻的本事,瞧着素裳单衣的靖安侯羡慕得很。齐珩走得近了,她才看清这男人手里拿着两支梅花,红艳艳的像是染了胭脂,梅瓣上原本结了层薄冰,晶莹剔透,甚是可爱,可惜这屋里太暖和,被热气一熏,薄冰便化成了水,欲坠不坠地凝在花瓣上,像美人眼角的含情泪。
江晚照瞧着喜欢,伸手要去够,齐珩却后退了一步,没让她捞着——他刚从外面进来,身上沾了寒气,唯恐传给江晚照,先找了花瓶插好梅枝,又在火盆旁烤了半天,里外都暖透了,才在床边坐下。
“昨晚睡得可好?”齐珩低声道,“我看你翻来覆去了半宿,是不是认床?”
江晚照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不想说话。她其实没认床的毛病,因为睡哪都一样,有这一重销魂蚀骨的诛心在,总是逃不过噩梦缠身的结局,像昨晚那般已经算是难得的好觉。
江晚照昨晚发作了一场大的,甭管诛心还是经年日久的怨毒都排解了不少,此时心情不错,不太想提这些煞风景的话。她人还纠缠在锦褥中,却不依不饶地伸长了胳膊,非要去够那只梅瓶:“这梅花开得好,像胭脂的颜色,只是人家开得好好的,你非摘下来做什么?”
齐珩笑了笑:“外头太冷了,你不方便出去,摘下来给你赏玩一二。”
他见江晚照要得紧,只得将那汝窑的天青美人觚拿到床头。江晚照拈着花枝,低头轻闻了闻,俯首的瞬间,长发泼云泻雪似的垂落半绺,掩住半边苍白的脸颊,柳眼梅腮和眉心嫣红的花钿便成了云遮雾绕后的景致。
靖安侯心跳顿时停了一拍,只觉得这一幕简单勾勒几笔就能入画。
然而紧接着,他就听到江晚照似有意似无意地说道:“我觉得梅花还是开在枝头好看——你见过江南的香雪海吗?我去过一回,花开时节,漫山遍野都是清香,像一蓬蓬姹紫嫣红的云霞。不过,也就是山野间才能这样放肆,换成帝都城四四方方的笼子,连腰板都挺不直,更别提如云如霞了。”
她话里有话,齐珩听得出来,但是这一刻,他情愿自欺其人。他把梅瓶放在床头,抚了抚江晚照发间赤红的绸带,轻声道:“你要是想去香雪海,等今年年关,我和陛下讨个南边的差事,带你去看看。”
江晚照瞪了这掩耳盗铃的靖安侯一眼,抬手打掉他不规矩的手。
齐珩知道她心气不顺——不知怎的,他看着江晚照,突然想起多年前那只金雕,当时只有八岁的小侯爷扒着拇指粗的铁栏,和那头足有成人半身高的猛禽之王互相对视,他神色平静,眼睛里却闪烁着隐约的光:“我要驯服它!我要把它留在身边!”
洛姝确实了解齐珩,可能是因为靖安一脉都流淌着杀伐决断的铁血,齐珩喜欢一切自在不羁的事物,越是桀骜不驯,越能激起他的征服欲。他太兴奋了,从未留意到金雕眼中的绝望和焦躁。
直到半个月后,小侯爷再一次揭开笼子,发现连续十多天没饮水没进食也没合过眼的猛禽之王掉在笼子底下,死不瞑目的眼兀自盯着窗外那方狭窄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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