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牌(2/2)
下毒之人算准了她的心性,故意加一把火,就是要引爆埋在她五脏六腑中的沉疴和怨毒,然后将她当作一枚人形“旱天雷”,打包送到齐珩身边。
等到合适的时机,这枚旱天雷就会“轰”一声引爆,从背后炸四境统帅一个分崩离析。
纵然江晚照看穿了全盘布局,有当年那桩“旧恨”横亘中间,又有诛心解药吊着,她也别无选择,只能按照布局之人设定的路径一步步走下去。
环环相扣,简直算到了极致。
“我当年本想安排好一切,却不料西北突然传来紧急军情,我只能将诸事托付如松,连夜赶往西北,”齐珩并不知晓这前海匪头子正琢磨着杀人放火,他将上下牙根挨个舔过一遍,才有些艰难地续上话音,“但我……从没想过让你自生自灭。”
当年他人虽不在江南,却将手下最精锐的亲卫留给杨桢,目的只有一个——不惜一切保住江晚照的性命。
他甚至授意杨桢,倘若有一天,必须在“完成任务”和“全身而退”之间二选一,姓杨的必须不计代价的把江晚照接应出来,少一根头发都不成!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靖安侯做了万全的准备,架不住江姑娘命犯太岁,只差一点就是身首异处。
“赤鹞重伤”的消息传回西北大营,向来冷静的齐珩失手打翻了水壶。他在帅帐中独坐良久,唤来西北统帅,将一应驻防事务安排好,当天就乘朱雀飞回京城,向嘉德帝讨了“劳军”的旨意,又马不停蹄地赶往江南。
那一刻,齐珩下定决心,要把人扣在身边——不只是单纯想留住她,实在是外头的风刀霜剑太摧磨人,他唯恐江晚照这副伤病交加的身板抵挡不住,恨不能将她抱进锦绣窝里,一辈子淋不到风雨。
可惜他忘了,哪怕饱经摧磨、伤病交加,狼王终究是狼王,可以搏杀荒原,不能苟全于狗窝。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留骨而贵不如曳尾于涂中。
这一番百般纠结的心绪,不足为外人道也。
齐珩低下头,用脸颊在江晚照冰凉的额头上碰了下:“你若实在放不下……我不勉强,想走想留都随你意。可你若想走出靖安侯府,就得把身子养好,像现在这样,我说什么也不会放人。”
江晚照:“……”
就她这副鬼德行,已经不是“冰冻三尺”,只怕“三十尺”都不止,得养到猴年马月才算“养好”?
这男人真不是打算囚她一辈子?
这时,厢房门外传来“哔哔啵啵”的声响,齐珩就跟没听见似的,若无其事地拉了拉被褥:“你先休息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江姑娘好不容易从他两根铁箍似的手指中脱身而出,忙不迭翻了个身,用一个沉默的后脑勺传递出“没事快滚”的意味。
齐珩将边边角角搜罗过一遍,只觉得有无数的话想叮嘱,然而到了嘴边,哪一句都显得累赘,只得默默咽了。仓促间,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干巴巴的:“这两天外头不太平,若没什么要紧事,你就别往外跑了……等过了这一段,你想去哪我都由着你。”
江晚照不吭声,也不知是压根没听见,还是听见了不想往心里去。
齐珩于是叹了口气,最后摸了摸她额头,起身走出门外。
走廊上,齐晖提一盏风灯肃然而立:“少帅,宫中来人了。”
齐珩打了个手势,将房门严丝合缝地带上,领着人走到游廊尽头,这才问道:“说了什么?”
齐晖面露凝重:“圣上有旨,宣您即刻入宫。”
齐珩微乎其微地皱了皱眉。
嘉德帝是大秦开国以来的一朵奇葩——他少年登基,未尝没有再创盛世的雄心壮志,刚登基那会儿也着实励精图治过。
只可惜,这“雄心”是有时效的。
在九五至尊的位子上待久了,见多了寻常人见不到的风景,享惯了世俗享用不起的声色犬马,便越发舍不得手中权柄,指望着将这一言九鼎的好日子万寿无疆地延续下去。
可是,那怎么可能?
哪怕连三餐带宵夜地被人山呼“万岁”,终究逃不脱□□凡胎的桎梏,总有大限将至的一天。此事上至九五至尊,下至贩夫走卒,都是一视同仁。
怎么办呢?
只能修仙问道。
于是乎,自嘉德二十五年开始,嘉德帝便退居深宫,大朝会也不开了,朝臣也不接见了,若非三省六部的重要奏疏还需老皇帝过目,朝野上下几乎忘了还有这么一尊大神镇在头顶。
可这并不意味着太极殿上的那方龙椅就是形同虚设。
一个形同虚设的皇帝,不可能乾坤独断八年,八个月都不行。
正月里寒意深沉,被甬道中凌厉逼仄的穿堂风当面一卷,真是前胸贴后背的酸爽。幸而齐珩长驻北疆,习惯了关外的白毛风,倒不是很在意,前头的小内宦却有些受不住,穿了厚厚的棉袍,依然冻得缩手缩脚。
齐珩瞧了他几眼,依稀记得这内宦是跟在陈淮身边跑腿打杂的,颇受其信任,于是摸了块碎银递过去:“天寒地冻,小公公出宫一趟不容易,待会儿打点酒暖暖身吧。”
小内宦大约是得了陈淮的吩咐,并未推辞,笑眉笑眼地笼了碎银。瞅着四下里没人,他微微一低头,看着像是冲靖安侯行礼致谢,一句压得极低的话音却顺着呼啸来去的北风飘到齐珩耳中:“圣上心绪不佳,侯爷万万小心应对。”
齐珩眉心不易察觉地拧起,同样低声应道:“有劳。”
如此一路无言地进了勤政殿,宫人刚一挑开西暖阁的帘子,西洋火盆的融融暖意已经扑面卷来。齐珩抬眼一看,发现人几乎到齐了——除了三殿下洛姝、陈拍板和李巧嘴、锦衣卫指挥使肖晔,居然连督察院左右都御史程璟和贾政芳也在。
齐珩眼底闪过一丝微乎其微的锋芒,撩起衣摆行礼如仪:“臣齐珩,叩见陛下。”
嘉德帝用力掐了把眉心,顺势一摆手:“起来说话吧。”
齐珩依言起身,不着痕迹地偏过头,就见洛姝对他递了个面色凝重的眼神。
靖安侯眼帘一垂,心里已经有了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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