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牌(1/2)
此时已近三更,齐珩刚一推门,夜风便迫不及待地汹涌而入。炭盆里的红光被寒气所逼,后继无力地摇晃两下,江晚照打了个细细的寒战,把自己裹得更紧了些。
齐珩脚步一顿,回身掩上房门。
江晚照好不容易消停下来,实在没力气发作第二轮,干脆闭着眼睛装死。那靖安侯却似看不懂人脸色,径直往床边而来,旋即,他伸手扶起江晚照,把一个硬梆梆的瓷碗喂到她嘴边。
江晚照不用睁眼,光凭鼻子就能闻出汤药的刺鼻苦味。那一瞬,她不禁想起某些不堪回首的经历,牙关咬得死紧,说什么也不肯往下吞。
齐珩试了几次喂不进去,也没吭声,把这倔脾气的混账玩意儿放回枕上。就在江晚照以为这小子终于放弃,打算从哪来回哪去时,火热的气息突然毫无预兆地凑近,紧接着,某个温凉柔软的物事抵在她的嘴唇上。
江晚照先是一愣,旋即,她反应过来那是啥玩意儿,脑子“轰”一声炸开。
这一炸和方才又不大一样,心口血液同样往上窜,却不是窜入脑中,而是浮在脸上,硬是将一张血色不足的苍白脸颊蒸成红通通的模样。趁着她心神巨震,齐珩用舌头撬开她松动的牙关,苦涩的汤药味随即铺天盖地而来。
江晚照万万没料到这清心寡欲的靖安侯还有这一手,被汤药结结实实地呛住了,装死装不下去,伏在床边撕心裂肺地喘咳起来。齐珩适时退后一步,轻轻拍着她后背,替她将被冷汗濡湿的长发掖到耳后。
江晚照嘶喘半天,方才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力气耗干了汤。她翻了个身,仰面躺倒在枕上,有气无力道:“你要下手就来个痛快的,别这么零碎折磨人成吗?”
装了半天哑巴的靖安侯终于冷冰冰地开口道:“把药吃了。”
江晚照:“什么药?”
齐珩:“康神医开的方子,能益气补血。”
江晚照哑然失笑,从鼻子里哼了声:“这么多年,该亏的都亏差不多,再补能补到哪去?”
齐珩眼神微沉:“你先吃药。”
江晚照将被子卷过头顶,懒得搭理他。
齐珩拿她没办法,只得扯开被子,故技重施。这回江晚照早有准备,照准他嘴唇一口咬下去,齐珩被她咬得吃痛,却没吭声,愣是将一口药汁强灌进去。
江晚照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齐珩的嘴唇固然见了血,她自己也好悬呛出个好歹来,咳嗽半晌,终于勉强喘匀了气:“姓齐的,你没完了是吧!”
话音未落,她忽然觉得不对劲,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打在脸上。
江晚照愣了片刻,忽然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拿手一摸——摸到一把湿润。
她蓦地睁开眼,就见齐珩一只手正仓促抹过脸颊,眼角泛着细微的红,腮上还残留着一抹没完全擦干的泪痕。
江晚照一时傻在原地,好半天,脑子里才后知后觉地浮起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这小子……哭了?
不是声嘶力竭的嚎啕大哭,也不是无语凝噎的低声啜泣,他只是拼命倒抽气,活像被一刀捅进心窝。
疼到了极点。
靖安侯位高权重,统领四境兵马多年,早练就一副金刚不坏之身。江晚照一直以为,这人谦谦君子的画皮下裹着一腔杀伐决断的铁血,没什么能在他那副铁石心肠上留下痕迹。
可是,铁石心肠也会落泪吗?
齐珩不愿让她瞧见自己的软弱,仓促抹了把脸,又端过药碗:“康神医说,你这些年以毒攻毒,身子亏损得厉害……这药虽是杯水车薪,终归聊胜于无。”
江晚照被靖安侯一滴重逾千钧的泪水打在心头,满腔毒火都被劈头盖脸地拍熄了。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在齐珩脸上试探地摸了摸,摸到一点没干透的湿意,指尖狠狠一颤。
齐珩却在这时闪电般一探手,紧紧攥住她试图缩回去的手指,用力大到像是要活活捏断她的指骨。
江晚照皱了皱眉,想说“你要捏换个地方,不知道十指连心吗”,然而她没来得及开口,齐珩已经回过神,蓦地松了力道。
他一张口,发现嗓子哑得厉害,只得用力清了清,然后将音量压在一个十分克制的范围内,生怕惊动什么似的:“如松告诉我,当年在江南军……你曾被李之荣的人秘密拷问了整整一宿。”
江晚照不知道“李之荣”是哪根葱,但齐珩这话让她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某些极为不堪的画面,脸下意识地别向一旁。
齐珩早有准备地探出手,温柔却不由分说地端起她下巴,逼着她直视自己双眼。
“我问了良医,如意散本质上是一种蒙蔽感官的□□,如果长期服用,要么是因为沉迷幻觉无法自拔,要么是用来缓解痛楚,”他低声说,“所以……你身上到底有什么伤病?”
江晚照一如既往地冷哼一声,谁知一记鼻音没喷完整,就听齐珩下一句道:“……还是,中了什么毒?”
江晚照:“……”
齐珩瞧她神色,就知道自己揣测得八九不离十,一时间,他脑子里涌上千百个念头,仓促间只能挑出一个最迫在眉睫的:“不是我!”
江晚照一愣:“什么?”
齐珩统领四境多年,说一不二惯了,从不曾跟人解释每一道指令背后的用意。谁知这么多年来的“令行禁止”凑成一把大的,一股脑找上门,严丝合缝地梗在喉咙里,每个字都必须竭尽全力,才能在走投无路中杀出一条血路:“当年对你下毒手……不是我的意思!”
江晚照神色一变再变,刚有些缓和的神色人眼可见地冷下来。
良久,她才低声道:“……我知道。”
当年刚被人落下“诛心”时,她也曾将这口黑锅扣在齐珩头上——想想也是,她一个前海匪头子,却要以“朝廷眼线”的身份潜入“同行”老窝里应外合,换谁会没疑虑?
一头磨牙吮血惯了的野狼,真的可能摇身一变成了看门狗,乖乖替人办事卖命?
她就不会逮着机会反咬一口?
这么一个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货色,不在要害处拴条狗链子,谁敢贸然放出去?
直到多年后,江晚照从腥风血雨中搏杀而出,生死边缘来去几遭,才隐约回过味——这一味“诛心”不是狗链子,而是一把利刃、一株种在心底的毒苗。
而那见血封喉的毒刺却是对准靖安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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