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鱼(1/2)
自打朝廷下了禁海令,东南沿海一线集体闭关锁国,仅留宁州和泉州两地与外邦互通往来。万国藩商涌入口岸,便如那汇入江河的活水,将小小一方城池渲染得异常鲜活。
江晚照上一次进城是半年前,还是为了和江南军麾下的暗桩接头,来去俱是匆匆,自然顾不上打量城中风物。这一次不赶时间,也没有海匪在旁盯梢,她的心境从容了许多,连带脚步也悠闲起来,并不忙着去寻那徐记粮号,而是从路边小贩手里买了两个烧饼。
刚出锅的烧饼外酥里脆,一个裹着化成浆的糖馅儿,另一个则填着厚实的鲜肉。江晚照先咬了口糖烧饼,被滚烫的糖浆烫了舌头,一边龇牙咧嘴,一边又怕那化了的糖稀掉在衣裳上,简直有些手忙脚乱。
这宁州城作为天下有名的流金之地,和荒僻的北邙县城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一路走来,人群熙熙攘攘,时而有金发碧眼的藩人操着生硬的汉语,热情洋溢地招呼客人:“这位小少爷,来瞧瞧吧?这琉璃灯上还有彩画,买一个回去送给漂亮小姑娘,保准她喜欢。”
男装打扮的江晚照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人家这声“小少爷”正是招呼自己。她漫不经心地瞥了眼,见那灯罩上果然绘了彩画,端的是生动细腻、栩栩如生,只是不大雅观——画中人是个□□的女子,虽说是“非我族类”,看面貌也称得上美人。她光脚站在贝壳上,湿漉漉的长发披落肩头,旁边围了一群同样赤身的男男女女,吹拉弹唱不堪入目,简直像是传说中“酒池肉林”的再现版。
旁边有学究模样的男人路过,匆忙间和那灯罩上的裸女打了个照面,裸女面不改色,他却仿佛受到莫大的惊吓,赶紧用一只手挡住眼,一边念叨着“世风日下有辱斯文”,一边目不斜视地加快脚步。
江晚照海匪出身,没那么多“之乎者也”的穷讲究,她一来是被那画中女子吸引,二来瞧见那穷书生的窘态,脑子里突然生出一个祖坟冒青烟的主意。
她想:我要是将这琉璃灯买下来,搁在营帐里,那姓齐的见了还不把眼珠子剜出来?
江晚照被齐珩坑了许多年,早憋了一肚子怨气。她抱着“能吓走那姓齐的最好,吓不走也能恶心恶心他”的念头,对那藩人老板道:“这琉璃灯我要了。”
藩人老板初来乍到,不懂中原国情,扛着个搔首弄姿的裸女,镇宅效果堪比大师开过光的护身符。好容易逮到个送上门来的冤大头,他眼珠一转,当即有了主意:“嘿嘿,这位小少爷可真有眼光,这琉璃灯是我从佛朗机带来的,是由王后最宠爱的宫廷画师亲手所画,画中女子是当地信仰的女神,请回家能保平安的……”
江晚照原本还好奇这藩人老板招揽顾客会不会另有一副做派,谁知他一开口,居然和寺庙门口兜售护身符的小摊小贩一个腔调,登时大失所望,兴致缺缺地一摆手:“少他娘的废话,给个价吧。”
藩人老板于是一口价:“十两!”
江晚照:“……”
你他娘的怎么不去抢呢!
江晚照被齐珩坑不算,难得进一趟城,还被这无良的藩人老板敲竹杠,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她将此行的正事短暂抛诸脑后,一撸袖子,开始了人生中第一场讨价还价。
一炷香后,江晚照抱着她首战告捷的“战利品”扬长而去,留下欲哭无泪的藩人老板和那仨瓜俩枣的碎银锭无语凝噎。
过足了买东西的瘾,江姑娘终于想起此行的目的,她佯装替主人家跑腿的小厮,连问了几个路人,终于摸到一家徐记粮号的门面。此时已近中午,她在附近找了家面馆,随便要了碗阳春面,一边填饱肚子,一边盯紧门面,企图用守株待兔的蠢法子,抓住这徐姓老板滑不溜手的狐狸尾巴。
江晚照知道这法子不够聪明,但她手头没有别的线索,只能大海捞针似的碰运气。幸而她今天运气不错,仿佛是老天爷终于大发慈悲,将她前半辈子亏欠的运气全都还了回来,江晚照一碗面还剩最后一口汤汁,远处突然传来隐隐的骚动声。
江晚照蓦地抬头,只见一队披坚执锐的官兵分开人群,声势浩大地围了那徐记粮号。嘈杂的人声惊动了粮号掌柜的,他三步并两步地迎出来,冲一干官兵作揖赔笑:“各位官爷,咱们这是正经生意,既没违法乱纪,也无作奸犯科……敢问诸位有何贵干?”
随即,只听一声尖锐的嘶鸣,乌泱泱的官兵们分海似的让出一条通道,一个人影高居马上,缓缓排众而出。
躲在旁边看戏的江晚照一口面汤呛在喉咙里,咳了个昏天黑地。她一边捶着胸口,一边泪流满面地想:怎么哪都有他?
齐珩锋利的目光在人群中浮光掠影般一扫,江晚照赶紧低下头,将自己不算高大的身形藏在一排抻长脖子的看客背后。那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墙成了绝佳的掩护,齐珩没瞧见她,于是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打了个手势。
他身侧一名亲兵快步上前,手掌一翻,亮出一块素银令牌:“照魄军奉命缉拿私通倭寇的匪徒,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粮号掌柜的猝不及防,原地站成一根目瞪口呆的人肉桩子。
旁边人群中传来好几道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江晚照耳根动了动,听见有人低声议论:“这徐记粮号的老板可是宁州城中有名的积善人家,赶上年景不好,官府组织大户人家施粥,徐家哪一次不是慷慨解囊?好些人管这徐老板叫徐大善人,还在家里供了神牌,天天给他烧香磕头呢!”
窃窃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水波似的扩散开。江晚照放下碗,用衣袖抹了把嘴角,等着看齐珩如何收场。
只见那马上的靖安侯打了个手势,他身旁的亲兵会意,从人群中拖出几个五花大绑的男人,清一色的身材矮小、面目狰狞。
窃窃的议论声陡然一静,有眼尖的已经看出,这几个分明是倭人!
东南沿海虽然繁华,却也因为近水楼台,屡屡遭到东瀛倭寇侵扰。哪怕是这天下流金之地的宁州城,听说“倭寇”两个字,也如那受尽惊弓之苦的雀鸟,草木皆兵地缩紧了脖子。
一众看客闭上说三道四的嘴,避之唯恐不及地让出一片空地。
“尔等打着商户的幌子,背地里却和倭寇暗通款曲、图谋不轨,实在可恶!”风雨欲来的安静中,马背上的齐珩忽然冷冷开口,“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全部拿下!”
亲兵答应一声,训练有素地冲上前,也不管那掌柜的叫嚷些什么,直接将他嘴堵上,再用绳索和几名倭寇绑成一串,远远看去,一水的獐头鼠目、形容可憎,说不是同谋都没人信。
83中文网最新地址www.83zws.com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