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2/2)
江晚照也说不清自己图什么——要说为了韩章,她心里又隐约觉得不尽然,可除了“昔日兄弟”,似乎也没别的什么能让她豁出命去。
她想不明白,只能暂且搁到一边,抬头冲杨桢短促地笑了下:“劳杨将军费心了。”
杨桢苦恼地抓抓头,想了想,出了个不是办法的馊主意:“要不,等那姓齐的回来,你先忍下这口气,跟他服个软、讨个饶吧?我看他那意思,原本没打算严惩,要不是你下手太狠,差点要了齐晖那小子的命,姓齐的也不至于发这么大火。”
江晚照心说,他要是不拿我兄弟,我也懒得跟他计较。然而她听出杨桢夹枪带棒下的好意,不便直眉愣眼地顶回去,只得闭嘴装哑巴。
杨桢看着她那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模样就发愁,自己平生最烦絮絮叨叨的人,谁知风水轮流转,居然在江晚照面前客串了一把碎嘴老妈子:“你不知道,姓齐的亲娘死得早,亲爹——也就是老靖安侯,就是个活牲口,他还没成人腰身高时就被他爹带去北疆。那地方除了黄沙就是戈壁,陪在他身边的只有这个齐晖,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说是主从,其实跟手足兄弟也没什么分别。”
江晚照听了半天,没听出杨统帅是埋汰还是委婉地开脱,只能口不对心地“嗯嗯”敷衍着。
“这些年,姓齐的统领四境兵马,一年有大半年都在外头疲于奔命,亏得身边有齐晖照看着,将他的衣食住行打点得妥妥贴贴,”杨桢叹了口气,“这回他差点折在你手里,还是当着一干亲卫的面,姓齐的就算是给手下人交代也不能轻轻放过。”
江晚照听他罗里吧嗦了一大通,如坠云里雾里,半天没明白这货重点是什么,只隐约听懂了“这事很严重,别为了一点老掉牙的恩怨和不知所云的脸面就把小命耽误了”。
江晚照看着油盐不进,却并不是不听人劝。她仔细掂量了下,觉得自己虽然做不到一笑泯恩仇,但也不至于跟小命过不去,因此事先编好了腹稿,打算按照杨桢叮嘱的,沉痛悔过一番。为了不临场掉链子,她自己还私底下排演了几遍,虽然酸得牙根险些掉了,好歹没什么大纰漏。
熟料齐珩大约是看穿了这姑娘的尿性,根本不给她施展演技的机会,江晚照在军法处吃了小半个月的牢饭,估摸着北邙山那头已经尘埃落定,一帮匪首也该审的审、该斩的斩了,这才等来四境统帅对自己的判决——
简单概括起来,就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和她揣测得一模一样。
靖安侯手握玄虎符,即便是杨桢也不好当面跟他叫板,只得眼看着江晚照挨了结结实实的五十军鞭,然后抻着一副花红柳绿的背脊,被两个亲兵龇牙咧嘴地扶回营帐。
杨桢还想跟去看看,谁知刚一掀帘,就听里头风声凌厉,千钧一发间赶紧缩起脖子,和那“凶器”——舀水用的葫芦瓢,险伶伶地擦肩而过。
“看什么看,”江晚照模样虽然凄惨,中气却一点不差,咆哮声从帐子里传来,震得人耳根嗡嗡发麻,“敢偷看,就把你们眼珠子都挖出来!”
杨桢:“……”
他后背突然有些莫名凉飕飕的,抬起一半的腿忙不迭收了回来。
杨桢在营帐门口转悠两圈,喊了两声没人答应,恨不能直接冲进去,将那滚刀肉一身碎布条似的衣服扒下来,可惜到底没敢——江晚照再混不吝,终究是如假包换的姑娘家,又是伤在后背上,一干大老爷们确实不好大喇喇的在旁边围观。
江晚照其实听到了杨桢的喊声,但她爬不起来,那声色厉内荏的“挖眼珠子”耗尽了她最后一点体力。她哆嗦着一双手,从枕头下颤巍巍地摸出一个纸包,也顾不得倒水,就这么连纸包带药粉一起塞嘴里,嚼吧嚼吧干吞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冰凉的气息,整个人散架似的瘫倒在床铺上,额角滚落大颗的冷汗,打落在睫毛上,轻颤了两颤,又接茬滑过脸颊。
然后她闭上眼,陷入沉沉的梦境中。
江晚照知道那是做梦——这三年来,她几乎每晚都被同一段梦境纠缠,虽然一开始确实会在魂飞魄散中惊醒,但是再可怕的噩梦重复了一千多遍,也难免让人心生麻木。
以至于到后来,江晚照甚至能以局外人的心态淡定旁观梦境全过程,仿佛那个不堪回首的夜晚……以及那个满脸血痕、咬牙切齿的人跟她没有半点干系。
她看到漫天的血与火烧红了夜色,黑黢黢的海面化作了颠倒天地的熔炉,喊杀声、怒骂声、哀嚎声此起彼伏,将被炮火击中的海船泡在一泊人间炼狱里。鲜血慢慢流淌过甲板,像一只冥冥中摊开的手,如影随形地追逐着她的脚步。
在那不堪回首的梦境中,高大的楼船从夜色深处,碾压过海面时就像传说中分海而行的巨兽。她逆着血与火,将一腔死不瞑目的恨意攒成脊梁骨,撑住强弩之末的□□,然后踩着凌乱的尸首,一步一个血印地杀上甲板……却在猝不及防之际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齐珩。
梦里的齐珩比现在年轻些,不过刚及弱冠的年纪。然而他的眼神冰冷又漠然,看着她的神色就像看着一头伤痕累累、却仍要暴起伤人的困兽。
“投降吧,”他淡淡地说,“你逃不掉的……现在放下武器,我可以网开一面。”
梦里的江晚照……江滟嗤之以鼻,两行汗水从额角滑落,划开眼角的血痕,乍一看像是落下两行血泪。
她大吼一声,持刀冲了上去,然后毫无意外的惨败在齐珩手下。
多年后回想起来,江晚照总觉得这段经历像她吐槽过无数遍的狗血话本——连话本里都没有这么俗套的剧情。简单说来,就是当年的海匪头目江滟机缘巧合之下救了一个落难书生,书生自称姓齐,名瑄,家人都已过世,他一个人无处可去,只得靠给行商当账房先生维持生计。江滟瞧他可怜,就把人留在船队里,本以为不过是添双筷子的事,谁知朝夕相对,居然生出节外的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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