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劫(1/2)
齐珩推开房门时,屋里悄无声息——江晚照大概是觉得清醒着和靖安侯共处一室颇不自在,早早睡下了,只在桌上留了一盏昏暗的烛灯。
有些达官贵人好奢侈,会用西洋舶来的油灯,外面罩着琉璃打磨成的罩子,精致些的还会绘上各色图案,里面烧脂水,一点份量就能用上大半宿。但这荒山野店没这些穷讲究,只用劣质的烛灯。
山中天气凉爽些,却也不至于到“冷”的地步,江晚照却将整床被褥卷起,囫囵个拉过头顶,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实实,仅仅露出的小半张脸还冲着墙里,坚决不将“寸土”暴露在靖安侯眼中。
齐珩先是哭笑不得,然而很快,他从江晚照这如临大敌的举动中领悟到什么,心里涌上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齐侯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拇指将其他四根手指的关节挨个捏了一遍,然后缓步走到近前,将江晚照卷过头顶的被褥扒拉下来。
江晚照已经“睡着”了,而睡着的人是不能有动作的,所以她只能一动不动地僵在那里,任凭齐珩动作。
幸而齐珩为人还算君子,没有更过火的举动,只是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就回了自己地盘。
江晚照绷直的肩背不动声色地松弛下来,长出一口气。
她缩在被褥中的右手无力蜷缩了下,发觉就这么片刻功夫,手心里已经都是汗水,里外衣裳更是被汗水打透,黏糊糊的贴在身上,别提有多难受了。
然而眼下,江晚照顾不得这些,满心满念都是“云梦”这个名字——她出身草莽,不懂什么前朝旧事,但是云梦楼的名字还是听说过的。早在她还是“江滟”、统领船队驰骋东海时,就和云梦楼辗转打过交道——她曾机缘巧合地从东瀛倭寇手里救下一队商船,事后才知道这船队隶属云梦阁。彼时东南沿海已经下了封海令,江晚照还曾为云梦楼的大胆和无孔不入暗暗咋舌,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这样一个庞然大物背后的当家人居然如此年轻。
而且……看起来好像还挺不靠谱的。
不过他年轻年迈、靠谱与否都和江晚照没关系,她只关心一件事:为什么她亲手做的发夹会在姓丁的手里?发夹的主人……现在又在哪?
刹那间,那些被江晚照竭力压制的回忆——血与火的夜色、冲天而起的喊杀声、滚落血泊中的人头,还有……齐珩手提屠刀面无表情的脸,全都跃跃欲试地作起妖来。仿佛囚困许久的恶兽,嗅到了经年未见的血腥味,蠢蠢欲动地冲撞着牢笼,要把这画地为牢的笼子撕扯得粉碎。
江晚照的呼吸声陡然变得急促,她从枕头底下哆嗦着摸出个小纸包,顾不得用茶水送服,直接把里面的药粉倒进嘴里,嚼也不嚼,就这么干吞下去。
那纸包里不知藏了什么灵丹妙药,落入腹中的瞬间,她整个人不由自主地颤缩了下,仿佛动力用尽的“铁耕牛”,怨毒也好、激愤也罢,全都熄了火,浑身泛着死尸般的冰凉,有气无力地摊倒在床铺里。
一时间,经年的恩怨和生死未卜的故人都被不容分说的药力强行驱散,江晚照带着未消的汗痕,意识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拖入深渊,终于沉沉睡熟了。
……再一睁眼,已是天光大亮。
那纸包里的药粉应该是有定量,一次不能多服,江晚照昨夜不管不顾地开了荤,很快遭了报应:从清早开始,她就神思不属昏昏沉沉,吃早饭时哈欠连天,脑袋瓜越垂越低,险些扎进饭盆里。
齐珩一开始还竭力克制,后来实在忍无可忍,干脆放下筷子,就这么直定定地看着她。这一看不知哪又得罪了江姑娘,她借口“照看马匹”,从盘子里顺了两个馒头,揣着去了后院。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随后一路上,江晚照再没跟齐珩打过照面,宁可躲在货车上和驾车的驽马较劲,也不肯往前凑。她旁边坐了个人,正是齐珩麾下的亲卫首领齐晖。他对江晚照很客气,甚至带着几分饶有兴味的好奇:“听说姑娘曾在徐恩铭手下潜伏三年——那姓徐的狡猾得很,姑娘能不被他发现痕迹,应该挺不容易的吧?”
江晚照有口无心地应了声,脸上写着“快滚”两个字。
偏偏齐晖不知是故意的还是不懂看人脸色,又问道:“如今功成身退,姑娘想过以后去哪落脚吗?”
江晚照从怀里翻出早上顺的馒头,就着凉水啃了口:“没想过,到哪不是凑合活?”
齐晖想了想:“其实我家侯爷对姑娘颇为欣赏,你可愿入他麾下?”
江晚照头也不抬:“没兴趣。”
齐晖:“……”
靖安侯好说是四境统帅,多少人哭着喊着想投入他麾下效力,这姑娘就算没这个意愿,也不用这么……直接吧?
他忍不住在赶路的间隙中分了个神,仗着江晚照精力不济,偷偷打量起这姑娘。
即使用再挑剔的眼光来看,江晚照也称得上美人胚子,虽然脸颊透着伤病初愈的苍白,依然遮掩不住眉黛鬓青的好颜色。浓密的眼睫毛低低垂落,遮掩住黑白分明的眼眸,那双瞳孔像是一层一层的琉璃交织而成,重重叠叠,倒映着幽微又复杂的光。
这样一个女子,若是生在钟鸣鼎食的清贵人家,想必是一辈子受人追捧的命。遗憾的是,江姑娘投胎时没长眼,那么多良民不找,偏偏投在海匪身上,自小风吹浪打、餐风饮露,连自己的性命都摇摇欲坠地悬在刀锋上……
齐晖微微叹了口气,忽然有点明白自家侯爷为什么千方百计地想将人调入麾下。
齐晖追随齐珩多年,大约知道这两位的“前情”,有心想替自家侯爷分辨两句,瞧着江晚照那张苍白漠然的面孔,又不太敢提起话头。他纠结了一路,腹稿推翻了十来回,刚犹犹豫豫地说了“其实”两个字,忽听林间山鸟发出尖锐的啼鸣声,毫无预兆地冲天而起。
齐晖还没反应过来,江晚照已经拉住缰绳,眉头紧皱:“前面有人。”
齐晖倏尔回头,只见两侧青山相对而出,中间夹着一条窄窄的小路,尖利的号子裹挟在山风中呼啸过耳,郁郁葱葱的山林中蓦地人头攒动,箭簇密密麻麻,清一色对准山道上的车队。
江晚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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