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而得生(2/2)
钟长卿侧开了头,沉默不言。
李四敛起笑容,把刀扔在了钟长卿的身边,冷着声音道:“把他的腿肉割下来,老子就留他一条命。明早之前,老子要是见不到烧好的嫩皮肉,一定把他整个人都烤喽。”
说完,李四离开了草棚,坐到了稍远一些的一棵树干下,直勾勾地盯着钟长卿,目光一直在刀与人之间往返。
过了许久,钟长卿才颤着双手,把地上的短刀捡了起来。可他却只是握着它,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李四看了小半个时辰,看到天色渐黑,已然失去了耐心。
“一块肉而已,要不了命,”李四催促道,“再不动手,老子可就亲自来了。到时候手抖剜错了地方,可别怪老子无情。””
钟长卿听到了这句话,握刀的手终于动了。他挪了两下身体,后背挡住了李四大半的视线。
他用手背碰了碰钟长儆的睡脸,替他抚平了眉心的褶皱,低头凑近他的耳边,小声道:“有点痛,忍忍就好了。”
说完,他的眼泪就滴落在了钟长儆的脸颊上。
“二弟,对不起……”
*
李四坐在远处,听到了昏迷的钟长儆传来了闷哼与□□。再过了一会儿,就看到钟长卿用一块鲜血淋漓的布包着什么,步履沉重的离开了。
他起身走了过去,看到了躺在地上的钟长儆,左腿上勒着几块布条,布条下面浸着血迹。周围的裤腿上也都是血色的斑点,看起来有些渗人。
他眯了眯眼睛,退回了草棚的另一个角落坐下了。
过了快一个时辰,钟长卿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了。他把手里一块湿润的包布递给了李四,打开之后,里面躺着一块手心大小的肉,两面焦黄,飘出了诱人的香味。
李四咽了咽口水,一把夺了过来,刚想下口,却被钟长卿冰冷的眼神震了一下。
“看什么看?”李四举起手,佯装要扇下去,钟长卿却是瞥了他一眼,转过身,弓着背,一步步朝着钟长儆走去。
一块肉,确实换来了二人不少安宁时间。转机也随之而来。
粥摊再次支起来了。这次,布施的不再是那位老大爷,而是长着一张虎脸的兵爷。为了防止哄抢,周围还占了不少带刀的侍卫。
这次,李四谨慎了很多,他不再放任钟长卿去领粥,而是自己亲自去,领到之后,就只分给他一碗,全然没有考虑钟长儆的意思。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几日。流民们有了吃食,却还是挨不住各种病痛,零零散散病死的人,竟然比之前暴|乱时的还要多。当然,此时死掉的人,都会被城内的官兵拖走,绝不再给难民们食人的机会。
没有了其他事情,钟长卿每日大半的时间,便是带着钟长儆一起,在田坎上散步吹风。
钟长儆的咳嗽加重了,有时候整夜整夜咳得睡不着,吵到了李四,还会把他们赶出草棚。
钟长卿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们两人也都心照不宣的避谈此事。
两人坐在干涸的田坎上,望着荒芜的农田和杂草丛生的山丘,闻着风中清淡的花香,短暂地忘却了烦闷。钟长儆即便每日吃下大半碗的粥,也没有多大力气,他只有靠在钟长卿的肩膀上,才能勉强打直身子。
轻微的喘息在钟长卿耳边拂过,偶尔夹杂着重重的咳嗽声,每一声,都狠狠地刺在钟长卿的心口上,让他的呼吸也凝重了几分。
“累了就睡会。”钟长卿柔声道。
钟长儆闭着眼,把头轻轻挪了一下位置,用气音说道,“哥,我们逃吧。”
逃。多美妙的一个字。
可他们能逃去哪儿?
没有户牌,他们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备受嫌弃的难民。进不了城,做不了工,只能徘徊在山野里,永远当个流民乞丐。
没有力量,他们还没跑出虞城的山口,就会被李四捉回来,又该怎么逃?
钟长卿没有与钟长儆说道这些复杂的事情,他只是伸手抚了两下他的头顶,笑着回答:“好,我们逃。”
他道:“听说箐江很宏伟,我们可以先逃去那里。渡过箐江,再一路南下,去庄州,去江南……”
钟长儆咳嗽越来越大声,偶尔夹杂了两声近似干呕的声音,钟长卿却只是搂着他的肩膀,稳住他的身形,没有转头,更没有询问,依旧憧憬着他们逃离后的未来:“对了,听说望江也很美,我们去了江南,就可以去蜀东看望江,再去岭南……”
他很无能,很懦弱。他没有办法留住钟长儆,只能陪它走完最后一段路,再陪他一起走过奈何桥。他慢慢闭上了眼睛,锁住眼眶的泪水。
若有来生,若有来生……
他忽然睁开了眼睛,眼神中充满了不甘。
若有来生,可来生有什么用?来生的他已不再是他。
难道他此生就只能认命求死吗?这样去死,真的……好窝囊。
可他……却又无可奈何。
“吃吗?”
清明的嗓音打断了钟长卿的思绪。
他转头时,看到了一名白衫如雪,飘然若仙的男子,正蹲在他的身旁,向他递来了一个布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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