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2/2)
栗浓连连摇头,不说话。
会清无法,只好不动她的帕子,可她又忽地道:“丢掉罢。我再不想看见了……丢掉!”
她猛地激动起来,会清只有紧紧抱着她,口中道:“好,丢掉,丢掉。”又偷偷打手势,令婢女把东西收好。
栗浓久久不能平复,她盯着婢女离去的身影,心里有一个清晰的想法,几乎是一排大字打在心房上:她是疯子,我也要疯了。
会清轻轻晃着她,道:“不要听她的话,她在胡说八道,她说完了,自己都不记得了,你当什么真呢?
明天是七夕节,小姜说了,会有一大帮的女孩子来陪你玩,都是你的姑表姐妹、叔伯姐妹,你们可以逮蜘蛛,还可以放花灯,请个女先生来家里讲故事,女狐狸的故事听腻了,我们可以听男狐狸的故事……”
顾临川静静站了一会儿,听得栗浓一直没有声音,便越过屏风看了一眼,栗浓躺在会清怀里,眼里空洞洞的,像个傀儡娃娃,惨白的脸上一派湿淋淋的水色。
他又立了一时,转身离去了。
妆台上一字排开各色簪钗,身后的小婢托盘上撂着自花圃撷来的鲜花,梳头阿姑给栗浓挽了一对双挂髻,挑了一对鸳鸯海棠纹白玉簪斜插两髻之上,捡了两支红山茶花别在脑后。
栗浓一坐了两个时辰,由着她们点唇描眉贴花钿,没有丝毫不耐烦。
她穿着玉色短衫、鹤绫衫裙与红画帛,额头上是云母剪成的卧鸟状花钿,眉长入鬓,她一盛妆起来,又成了面如芙蓉的美人。
谁叫她母亲是当年京城数一数二的美人。
她望着铜镜,眼里一点波澜都没有。会清称赞她,她才给了会清一个笑容。
“阿姊,这里又有一只!”
栗浓站在长廊的靠凳上,踮脚去逮透雕挂落里藏着的蜘蛛,下头的娘子们大惊小怪:“那里有一只!阿姊小心些!”
她手握着两只杯子,对准了蜘蛛,将两杯一合,便逮住一只。这好像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样,小妹妹们都拍手叫好,捧着装蜘蛛的小盒看,其中一个道:“这一只是我的了!听好了,你要好好结网,越密越好。”
乞巧习俗,捉蜘蛛置于小盒之中,第二日清晨再来查看,蛛网结的越密,得的巧便越多。
一帮女孩子一起,大多与栗浓年龄相仿,有几个小的,才八九岁,还有两个只有五六岁的。虽说是姊妹,实际上复杂的很,表姊妹堂姊妹,还有几个该是孙辈……反正栗浓记不得。
栗浓从凳上跳下来,问道:“还有谁没有?”
人人都有了一两只,只是一个年岁尚小的小妹妹捧着盒子可怜巴巴道:“阿姊你看看,我的蜘蛛是不是死了?”
栗浓垂下眼睫细细看了一看,盒中的小蜘蛛是有些懒怠,一动不动,栗浓道:“方才我捉它的时候,并没有弄伤它,可能,它是睡着了?”
小妹泫然欲泣:“它若睡到后日去怎么办?和儿就得不到一点巧了。”
栗浓道:“那,阿姊再给你捉一只不睡觉的吧。”
此言一出,几个小的争着都要,栗浓才不一个个都去哄,反去问道:“当真都要?你们想一想,盒子这么小,盛的蜘蛛多了,他们会不会打架?他们只顾打架不去结网可怎么好?”
小孩可有多少心眼,这么一听,觉得很对,遂不再闹了,捧着自己的蛛儿交给贴身的女婢收好,万千期待明日开匣之时。
栗浓轻轻笑了一笑,一抬头,只见一个老嬷嬷带着一帮女婢浩浩荡荡来了,人手一个大锦盒,说是长公主殿下送给襄国公府女眷的一点赏赐。
方才还叽叽喳喳的一帮娘子规规地矩矩的谢恩收礼。
栗浓的是个绢包着的大螺钿锦盒来,匣中躺着一匹真红地穿花凤纹锦,色泽亮丽,织锦细密;一同的还有一双三色锦鞋。鞋面是变体宝相花平纹经锦;鞋尖是花鸟斜纹纬锦;里衬为花鸟流云平纹经锦,细算下去一双鞋上竟然有二十色彩线,十几种纹样,花鸟云树变化无端。
好……好贵重。
那嬷嬷很高兴,奉承了一句:“娘子如此得殿下青眼,未来恐怕嫁个王爷都使得。”
栗浓问道:“殿下为何要送这样厚礼?”
众人笑道:“娘子刚刚还家,并不知道,长公主再醮,待到八月十五,长公主便是娘子的新婶婶了。”
栗浓愣了一下,敷衍地笑了笑。
顾临川要娶长公主?会清怎么办?而且,她看顾临川也是很心爱会清的啊。
她本就心不在焉,接下来更是神游天外。
稍微大些的女孩揽着她谈胭脂水粉、钗环首饰,谈起哪家铺子的香粉细腻,谁家养的裁缝好手艺好……她们细细看对方发簪簪头的花纹,将彼此从头称赞到尾,自发髻上压的鲜花叹到足上云头履的丝线。栗浓不感兴趣,只是笑笑。
用饭之时便摆了一张大方床在院内花前,取了数张月牙凳出来,一起喝烫热的葡萄酒。
栗浓可算有了喝酒的机会,一直闷闷地灌自己酒。
饭时,顾嘉树着人送了一大箱东西,打开来,只见里头是满满的绢人偶与陶瓷人偶,顾嘉树贴身的小厮口齿伶俐答道:顾嘉树买来给姊妹们玩的。女孩们一拥而上,各自拣了喜欢的,欢天喜地地抱在怀里,嘴甜地要小厮向顾嘉树表达谢意。
栗浓得了一个陶瓷烧的红衣美人,一时想不出回什么礼给顾嘉树。
已然有人提了新茬:“阿苍哥哥马球打得最好,改日我们一起去观球,好不好?”
栗浓心中惊叹一声,打马球,她原先最喜欢看击球比赛,丰殷此类比赛最盛,原先她盼着来丰殷看球盼了不知多久。
可她现在已经没心情了。
栗浓头脑有些发昏,自己一个人出院去大湖边散一散,约莫女孩太多,太香了,热烘烘聚在一处,久了头脑都沉了。
她分开垂柳,伏在栏杆上吹湖风,这风倒很开阔,闯进柳林中,又细微起来。可惜了,若这里不是公府,是郊野,她一定要跳下去游两圈。
“诶!你躲在这里!”
栗浓起身回头望去,顾嘉树骑在一匹淡金色的骏马上,面如冠玉,剑眉星目,是毫无脂粉气的俊朗,头戴幞巾,身红白色窄袖翻领的胡装,足蹬乌皮靴,松风站在马下,抱着一支曲头球杖。
瞧这身装束,他要去打马球。
栗浓打量顾嘉树,顾嘉树自然也在打量栗浓,他们两个的眉眼是相似的,深眼窝浓眉毛,眼尾微微上扬,最要紧是双眼黑白分明,澄澈漆黑,随了各自的父亲。顾嘉树对自己的样貌过于自信,见了栗浓,一时觉不出她像谁,倒在心底称赞起来——这个姐姐,生的好。
顾嘉树笑道:“府里很憋闷吧?姐姐想不想同我一起去打马球?”
栗浓摇头道:“我并不会骑马。”
顾嘉树挑了挑眉,道:“那……姐姐想不想去观球?我旁的不敢说大话,打球倒还算擅长。”
栗浓还没说话,松风却大叹着摇头,口齿伶俐道:“娘子还是莫要去了,每次咱们郎君击鞠时,马球场都要涌入数倍的女子进去,水泄不通,喊声惊云……虽说不看郎君马上英姿着实此生之憾,但娘子何苦受这个苦,还是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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