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1/2)
佛堂里香烛大盛,屋内烟气环绕拢复散,窗上映着大片树木绿影,却已难闻蝉鸣,崔氏枯气的装束与脸庞之上,流露出一种兴味盎然的生机。
她向栗浓盈盈一笑:“好久不见。”
她令婢女斟饮,邀栗浓到矮桌前坐着,道:“你又长个子了,成个大姑娘了。”
栗浓脊背挺的直直的,僵硬得像一块铁板,她瞥了一眼婢女奉上酸梅汁,说出的话也像崩出的铁渣,又硬又硌:“夫人这里的好玩意儿多得很,但我吃够了。这里没有添吧?”
她笑了一笑,一旁斟茶的婢女瞪大了眼睛,那婢女脸上本就一股菜色,如今更是苍白难看。崔氏向她挥了挥手,道:“下去吧。”
她慢悠悠地抬眼看了栗浓一眼,道:“找到你母亲的死因了吗?”
栗浓喉头一哽,‘呵’了一声:“不就是你杀了她!”
崔氏很是怜悯地看了她一眼,栗浓继续道:“您惯是会用毒的,对付我们的手段都是一样的。你通过侍女给她下毒,在她孕中都不放过她……我没有冤枉你吧?”
把鹳娘子用的方子自早到晚排个序,会发现不对,她并不是一开始身体就很差的,是慢慢变差的,变得越来越差。
栗浓若是没有经历过崔氏的慢性毒或许察觉不到当中有什么不对,但是,稍微一联想,不得不怀疑。
崔氏听得烦了,柔声道:“你父母死亡的真相我都知道,你若好声好气哀求我,或许我会告诉你。”
栗浓冷笑:“谁要听你巧舌如簧!不必废话,你与顾若舟联手杀死我娘,我今天来,就是抓你去见官的!”
她话说到一半,崔氏脸上出现了惊恐之色,不过那惊恐一闪而过,她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放肆大笑:“见官?去见顾丞相吗?可是,我们顾丞相又并非全不知情的局外人,他知情,可从没有要抓我的意思啊。”
栗浓被她说的有点慌张,但萧绘生说过顾临川可信,她就要坚定相信顾临川,她道:“不对。顾临……顾丞相听的是你们粉饰的谎话,他并不知情。你最擅长欺上瞒下、栽赃嫁祸,休想诓我!当初在南山中,只有我们四人……”
“不对!”她的声音忽然尖利,面目狰狞:“不是四个人,是五个人。”
她的神色语气一霎柔软,不是疏离的温柔,而是无限慈爱的柔软:“我的彤奴。”
栗浓背心出了一层冷汗:“谁?”
她不说话,阴阴沉沉地睨着她,栗浓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她早殇的儿子,栗浓的哥哥,乳名彤奴。
原来有五个人。只是他死的早,对当时情况无足轻重,所以大家自觉地不去提他,可崔氏无法忍受别人这么忽视自己的儿子。
倘若他不死,他才该承襄国公的爵位,她就不会因为栗浓一个侍妾生得小杂种沦落至此;倘若他不死,她就是襄国公府堂堂正正的主事人,大夫人;倘若他不死,她甚至可以改嫁……
那么多苦都熬过来了,他怎么就病死了!
栗浓心里一团乱麻,多了一个人,是不是很多地方都不一样了?
她垂眼思考,没有注意到崔氏弓着背,底下头凝视她,像极了一头狩猎的花豹,不同的是,她的眼中还有恨意滔天。
栗浓一抬头,她已经换了一副神情,她对栗浓笑了笑:“不如,我们先谈一谈你父亲的死?”
……真有趣,这话题还可以这么跳转。
“你父亲的死要更天衣无缝,战死沙场,朝廷都追封他为什么公,能有有什么阴谋阳谋呢?”崔氏的眼神像钩子,吸引着栗浓往下掉,她道:“别人一定不会告诉你,他是为顾丞相挡箭坠马的。”
栗浓瞳孔震了一震。
崔氏得意地继续,眼神更具蛊惑性:“当时敌营的弓箭手据他们十几丈远,而你叔父,离你父亲不过一个身位的距离,到底是哪边的箭伤了你的父亲,我也不清楚。”
栗浓听笑了:“你别胡说八道了成吗?咱就不说战场上流矢乱飞刀剑无眼,光说一个身位的距离,一个身位的距离是拉不开弓的,您有没有一丁点常识?”
她笑了一笑:“哦。那是我疑神疑鬼了。看来你父亲的死和顾临川毫无干系。但是,啧,我不晓得你知不知道,你父亲,没有尸身。也对,人家被砍飞了脑袋,还能把身子脑袋攒一块缝上;马踏成泥,可怎么缝?”
崔氏不去说书简直屈才,寥寥两句,还挺……绘声绘色的。
她怜悯地看了一眼呆滞的栗浓,抽出帕子擦了擦手指,慢条斯理道:“今天我累了,咱们改日再聊你娘的死状吧。”她‘嘶’了一声,走到栗浓身畔,弯下腰,三十冒头的年纪,脸上竟然一派天真:“不过呢,顾若舟殁了,真正的知情人只有我,你的态度不好,我不喜欢你,我可能不会一次就告诉你真正的死因,我可能骗你骗你一直骗你,也可能把真相混进去,让你分辨不清……”
栗浓猛地发力,拽住她领口把她摁倒在矮桌上,双手死死掐着她的脖颈,她脸色涨红,看着栗浓暴起的青筋,反倒咯咯地笑起来:“反正,我说什么你都分不清真假,想信不敢信,却又不得不信……几万种你那贱人母亲的死相折磨着你!你要杀我?杀了我,可就连那混杂在诳语里的真相都寻不得了!”
崔氏丝毫不惧,她对她笑,笑得狰狞恐怖。
杀了她吧。杀了她吧。
栗浓的双手却失了力气,她紧紧咬着牙,却轻轻地垂下了手,她身体里一大股力气几乎要喷涌而出;而她四肢却绵软无力,几乎站立不住。
“回来了?诶,怎么了?”
栗浓像个无头苍蝇,猛地撞上会清屋内的绢面屏风,屏风狠狠一晃,栗浓整个人也踉跄了一下,但她脚步没停,仍旧往里闯。
顾临川与会清正在用晚食,栗浓却根本没看见他们两个。
会清觉得奇怪,过来看她。叔父犹豫了一瞬,也跟了过来,他隐在屏风后,并不露面。
栗浓抱着胳膊躲在小榻上,后背紧紧靠着靠背,眼睛木木地盯着丢在地上的一块破手帕。
会清同她说话,她并不理。会清轻轻拾起那块手帕,这帕子是丝质的,因为保存不当,残破得很,褶皱得根本摊不开,乍一看得是十几年前的东西了。
会清手刚刚碰到那方手帕,栗浓忽地叫了一声:“不要碰!”
会清无措地看着她,皱了眉,强硬地问道:“谁给你的?”
“崔夫人。”
“她给你这个做什么?”
栗浓脸色惨白:“她说,这手帕是我娘死前亲手蒙在我眼睛上的,是我的东西。”
会清慢慢靠到她身边去,栗浓无助地看着会清,会清心酸不已,轻轻环上她的肩膀,问道:“她还同你说什么了?”
栗浓道:“她说,我永远不会知道我母亲的死因,她会告诉我无数种我母亲的死法,真的就混在里面,可我……可我永远不会知道哪个是真的。”
会清心疼地紧紧抱住她,安抚道:“不要信她,她是个疯子。”
栗浓却惊惧地颤抖起来,她觉得更加恐怖,没有见到崔氏之前,她只是隐约感觉到,所谓的真相已经在一重又一重的歪曲与粉饰下几乎不可见了;但是崔氏的话将她推向更深的绝望,真相清楚明白告诉了她,可她却永远不知道,就算真正的事实是她母亲体虚病死,全无阴谋,她也不可能相信了。
这件事,势必要折磨她一生。
她头埋在会清脖颈里,无助地大哭起来,会清抚着她的脊背,明白说什么也没用。她对着一旁的婢女使眼色,让她将手帕暂时收起来,栗浓却敏感异常:“不要!不许动!”
会清道:“我帮你将收起来罢了,不会弄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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