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行海上(2/2)
虎伯赶紧蹲下,拾起落在地上的毯子:“吵到少爷了,对不住。”
金不戮摇摇头。忽而又抬起头来:“我方才做梦了么?”
虎伯认真想想:“看不出来。”
金不戮又问:“我可曾说过梦话?”
虎伯一笑:“未曾。”
金不戮还不放松:“我从小到大,可有说梦话的毛病?”
虎伯蹲着,抱着毯子,望向天际。过了片刻才转过头:“早前有过几次。少爷生病时,如果又赶上心里不痛快,便会……”
“便会如何?”金不戮眼里满是紧张。
“便会喊夫人。声音不大。现在随着少爷长大,已经不多见了。”
“我可还曾说别的?比如,比如因何事不痛快。”
“不会。”虎伯抬起头,认真看住他,“少爷,你这一路上生病了么?还是谁听到了什么?”
金不戮似乎是松了口气。抿住嘴唇,眼中有一丝情绪闪过。
马上,他便垂下眼睛。站起身,捞过拐杖,回到舱内去。
舱内按照他的习惯,布置了书架和桌椅。指尖在一册一册书脊上划过。最终抽出一本厚厚的经书,写着《楞严咒》。
他一页一页翻着经咒,视线全聚集在书页上,不着一词。
书页翻动,船侧光线不定行踪。
过了许久,才抬起头:“我应该多读读的,可保持头脑清明,内心平静。”
也许,便不会胡思乱想,更不会在梦中乱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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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下午,右舷有破浪声响。
一抹黑色剑锋般的鳍倏忽一闪,划破青色海面,如刀破绸缎。
满船的人都欢呼起来。
金不戮出舱的时候,已经有条影子跃入海中。
十月中的海,暖里透着寒。汪洋千里不着边际,人之渺小如若蜉蝣。
可那人就敢。
举着一把长长鱼枪,对着那抹鳍上下翻腾起来。鱼逐浪走,人踏浪尖。海是他的主场。
忽然之间,那人就随鱼一起沉如海底。翻上一串泡沫不见踪迹。
船上的人反而更大声欢呼起来。
这期间船帆没落,兀自快行着。
金不戮往前走了走,神情里有些焦急。正要说些什么,就见海面又有剧烈波动。
一条白线划破了海面,接着一朵巨大的水花。腾出一条矫健身影,如矫捷苍鹰,落在甲板上。扛着条比他还长了一倍的箭鱼。
啪地一甩,巨大鱼身在甲板上跳动,拍打尾鳍。
雷般欢呼。
是个青年,棱角分明的俊脸,却带着一股狠戾。赤&裸上身精瘦,疤痕交错,是久经年月的痕迹。
背后纹一只雄鹰,似翱飞于青空之上,鹰眼利光如刀。唯有小腹有一道疤,颜色尚浅,是两月左右的新伤。
他仰头,笑得却明媚:“箭鱼稀罕,抓来给少爷瞅瞅。”
金不戮赶忙走过去:“阿鹰,你伤刚好不久,何必为逗我开心无畏冒险。”
阿鹰哈哈大笑:“少爷果然说话啦!今天的海,这船速,还难不到我。”
金不戮盯着他穿好衣服,才蹲下来看着那不断翻腾的箭鱼。伸手在它光滑粘腻的身体上摸了摸,那鱼甩过长长前吻,就要来给他一下子。
阿鹰蹲在他身边:“我是拿着枪下去的,但想到少爷不喜欢伤生,一枪没刺。一会儿便放回海里去。”
听到“伤生”两个字,金不戮眸光强烈地抖了抖。摸在鱼上的手也僵住了。
阿鹰立刻意识到什么,抬头望向虎伯,吐了吐舌头。
虎伯沉着脸冲他挥挥手。自己蹲过去,道:“少爷,前面不远就到温州港了。不如进城补给,我们也歇息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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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急在十月下旬赶回家,金不戮不想中途停留。但虎伯见他精神太差,硬是说服在温州停靠一晚。
金不戮胃口一般,吃了碗素三鲜的馄饨。听说早上有糯米饭好吃,但可惜是荤油拌的,便也不再多问。
借着饭后先闲步的功夫,在城中逛了一番。也未坐轿,拄着拐杖由虎伯陪伴慢慢行走。
温州富庶繁华。灯火阑珊于深处闪烁,仿佛一个梦,一戳便破的浮沫水泡。
有小贩挑着小食走街串巷。小姑娘捧着鲜花叫卖。也有大酒楼人声鼎沸,越到夜间越迎来高潮。
梦之边缘,柳梢之上,月轮升起,逐渐要圆成一个盘。
金不戮豁然想起两月前的月白楼。
月下的孤山。以及月下深沉的西湖。
墨一样西湖,墨一样的湖底。孤魂一样的半柄梅尘剑。
忽然他肩膀剧烈震动了一下。不知不觉走到了别人身上。慌忙颔首致歉,却被猛推了一把。
是个醉汉,狠狠瞪住他,脏话骂了一箩筐。漫天酒气。
醉汉身后还跟着三人,酒意三分,嘲弄倒有十二分。
虎伯不声不响绕到前方,拳已提起。金不戮拉着他走开了。
“不长眼的小瘸子。”这等精确描述落在后方。
虎伯见他有些失神,心思根本不在这条街上。也不多纠缠。扶着他快速离开。
远走几步,就听身后一阵尖叫。裹着嘈杂怒骂和翻腾。
金不戮反而停下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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