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行海上(1/2)
爨莫扬亲自将金不戮送到金家堡的船上。
留宿一晚,彻夜长谈。却仍是免不了就此分别。
他站在甲板上,望着金不戮,手紧紧握着他的肩膀。往日锐气盈盈的眸子,渐渐涌上一层蒙蒙细雾。
这一程经了风雨。失了亲人,折了将,撒过谎,共患难……回首一望,惊涛骇浪打芭蕉。
南宁州出来不过两个多月,却抵二十年。
一眼经年的路上彼此相伴,转眼却要分别。
金不戮则咬着嘴唇,肩膀颤抖,双眼泪光闪动。他垂下眼帘,遮住漩涡般深沉复杂的眸光。
爨莫扬眼中的光,他懂。可他自己胸中的石头,说不出,道不了。一点一点压下,气便憋在胸口。唯有咬紧牙,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最后还是先一揖,然后掰开爨莫扬的手。头也不回转身入舱了。
来迎接的大汉也冲爨莫扬一揖。抬起头,狰狞的脸。
轮廓是英挺的轮廓。但一只眼睛戴着皮罩,想已经盲了。半边脸凹凸纵横,疤痕虬结。另半张脸唯有一道刀疤,从脑门至脖颈,随年月泛成灰白。
他目送爨氏船队逆流西向而去,便转身进了船舱。
金不戮正在舱内怔怔地站着。两眼发直,脸色青白。见到他进来,喊了声:“虎伯。”用双手捂住了脸,缓缓蹲下身去。
不似在爨莫扬面前的天真活泼,也不似在温旻面前的隐忍和戏谑。而今的金不戮,脆弱如一张纸。水淋过,火烤过,一吹便碎。
虎伯狰狞面容浮上慈爱与疼惜,抚着他的后背:“少爷,你太累了。”
金不戮缩在虎伯胸前,肩膀颤抖。
虎伯道:“这么辛苦就算了,少爷。下次不要出来……”
金不戮抬起一只手,示意他打住。过了片刻扬起脸,面色依然苍白,但神情里风过不曾留痕。
“明年在姑苏论道,讲武试艺小坛,维摩宗和明月山庄都会去。”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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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五台山东峰山门内里不远,弟子们的信件包裹认领处。
小七一手抱着个麻皮包裹,另一手举起一封信,认真读着。
他将信举得很高。自己仰起头,从下往上看。信纸透着光,他的眼中闪着光。喜悦无比。
家书一封关山万里,配得上这份闪着光的喜悦。
包裹甚大,他那不长的小胳膊,一只手根本勒不住。不得不看到一半停下,往上提了一下包裹。
一抬头,就看到温旻正背着一只手站在不远处。另一手拄着根探路杖,风吹不动,似乎站了很久。
“旻师兄?!你怎么来了!”
小七惊得差点扔了包裹。跑过去扶他。一边跑,一边不时将包裹提起来。
温旻背过身。
“你来,你来……”小七对着他的后背转着大眼睛,冒险做了个可能伤人判断,“你来,等信?”
到信件包裹认领处,只能等信。
但,温旻有信可等?
小五台山不准外人随意上山。家里的东西与书信,唯有托各地分堂送寄过来。
但温旻从小便没有信件包裹可收。
他是长在小五台山的孩子。别人收到家书,两行清泪。逢年过节收到食物衣衫,马上开吃、换上。
他本就安静。每当此时,默默离开,悄无声息。
没有家,便不会有人给他写信寄包裹。
所以温旻从来不等信。
小七是云州名宿漆家的公子。十月入冬,漆夫人寄来新棉衣。还有十斤糖枣,二十包柿饼,外加一大袋麻糖,及零食玩具若干。让师兄弟们分吃玩耍。
他从背后拽拽温旻的袖子:“我娘给你也做了一件棉衣。我写信跟她说了,今年你长得好高,不知这件合不合身。回去试试呀。”
温旻回过头,脸上有暖色:“谢谢漆婶婶。”
“回主峰?还是去问问伍大爷有没有你的包裹信件?”
伍老头常年蹲守东峰驿点,看管包裹是他唯一的责任。
温旻噗嗤一笑:“逗你的。想你了,见不着你,来寻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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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沿江出海,鼓了帆,南行似箭。
金家的船头,甲板上支了藤椅。金不戮坐在椅上,窝进深深椅背,望着滚滚海波。
海波泛着金光,间有白浪翻腾,与天边云接一色。他定定望着远处的海天一线,不知想些什么。
虎伯刀剑般狠戾的目光向四周海面张望。确认并无异常,才收回视线,转而关切地望向少主人。
打懂事来,这孩子便喜欢如此静坐。神情坚强,眼里却没什么情绪。
小时候他还会哭,会生气,会不明白。可不知从哪天起,他便学会了收回所有情绪。纵然心中波澜万状,却只面无表情坐着。
有时,长大不过是一夜之间的事。
金不戮的模样,像金泰更多。肤色略带小麦的金,五官精致柔和却坚强,不说话时有种沉默的力量。唯有眼睛像母亲,星般明亮,睫毛纤长,容易透露出脆弱。
他知道了这一点后,便有意在心神紊乱时垂着眼睛,或定定望着一个方向,不做多言。
而今这双眼睛,长长的睫毛颤抖着,最终没再撑起。
睡着了。
虎伯冲旁边使个眼色,让下人们更安静些。转身回去拿了一方毯子,轻轻盖在他身上。
他仰着头,靠在椅背上。下颏淡淡伤痕看得明白。
虎伯皱起眉头,轻叹一声。
金不戮骤然直起身体,瞪住面前的人,手已经摸在后腰的三&棱&刺上。
见是虎伯,又松了一口气,瘫回椅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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