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七(1/2)
“简直是骗人。”沈书喝了一口羊肉汤,把馍撕碎扔在汤碗里,拿筷子往下按。
康里布达一哂:“这不是常规操作吗?独眼石翁的事你忘了?造反总得寻个什么名目,假借天意,来日若要称王,也可名正言顺。”
沈书何尝不懂,他简直服气了,一个两个穿便衣混在人群里,散播谣传,说得还都活灵活现的。
“不知道是谁的主意。”这个人太会了,实在不可小觑。沈书突然觉得自己还是遇事不多,见识浅薄。他稍平复了下情绪,朝康里布达说,“你不在场,可是没见到那场面,简直让人难以置信。只要一个人说自己见过异象,便有人随声附和,不甘人后,不是七姑姑八姥爷听过说过,就是邻居的三大爷见过。我跟我哥也算走南闯北这些年,怎么我们就一件都没听过。”
“杭州江潮不波你没听过?”纪逐鸢把风鸡撕成条,放在一个小碟子里,推到沈书面前。
风鸡腌制得盐味恰好,佐以香料,将鸡肉浓郁的香味激发得更加明显。只要一咀嚼,便再停不下嘴来。
沈书气消了点,想起来江潮不波这事确实路上也听过。
“这些年间各地风闻的不祥之兆,全都揉在一起,便是不信邪的人,当场听这么多人的亲身经历,也会生出动摇。何况人便是如此,独处时或许能保持清醒,一遇上起哄的人多,难免就会听进去杂声。”
沈书想起来,当时有人山呼万岁,虽然自己没有开口,却也受到人群的影响,胸中一股要与人海融为一体的冲动,几乎掌控他的行动。这么一想,沈书简直觉得邪门。
康里布达笑着摇头,对一旁侍立的孙俭招手。孙俭便去取温在瓶中的奶茶。
“你们兄弟俩,没有拜过香会?”康里布达问。
“听说过,没有拜过,我爹说烧香会都乱得很,不是正经人去的地方。”沈书皱眉道,“有的不过假借烧香之名,行淫聚之事。”
纪逐鸢看了沈书一眼,“我怎么不知道?”
“你也没问过啊。”沈书对烧香会的了解都是来源于他爹,知道许多烧香会都在夜里聚集,男女教众都守在一间屋子里,烧香念经。沈书突然想起来,对纪逐鸢说,“我们碰上文忠父子俩那天,前一晚大家都没睡好,你忘了?师父说有人夜会烧香。说是红巾开始闹事以来就常有,我倒没想到烧香会上去。应该有不少都是各地的旧俗借天下大乱又兴盛起来。人在没有希望的时候,就又想起菩萨来了。”
孙俭为康里布达斟满奶茶,康里布达端起来啜一口,思忖道:“兴许,这些也并非偶然。小明王的父亲韩山童,便是借白莲教之名聚众起事。”
“左道向来为朝廷所鄙,在民间却有不少信众。”沈书说,“百姓遇事,先想到菩萨保佑,再指望青天老爷。”
“诸天神佛容易求,青天老爷不世出。”康里布达略有唏嘘,喝完奶茶,他擦了一下手,对沈书说,“我打听到也图娜在城里的落脚地,你帮我照应着。”康里布达摸出一张写有地址的字条给沈书。
“你不去见她?”沈书问。
“我们不帮你照应。”纪逐鸢说。
沈书嘴角抽搐:“别听他的,我们家里我说了算。”
“有事都来找你照应,这年月里头,谁有余力照看他人的家眷。”纪逐鸢少见地跟沈书站在了对立面,他显得有些不耐烦,朝康里布达说,“你姐姐,还有高荣珪,和你那位救命恩人,脾气古怪那个糟老头子,我们都不会帮你看。”
沈书听出来些许意味,没有急着开口。果然,纪逐鸢接下去说:“你做事,没有一回不是铤而走险。我替沈书答你,你要离开,可以。一个月后若不能平安归来,没有白替你养人的道理,何况那个老头,脾气古怪,一身病痛。到时候我会把他赶到街上去,让他自生自灭。”
沈书眉毛一动,把想说的话用一杯茶堵了回去。
康里布达无奈道:“黄老先生是刀子嘴豆腐心,当初我重伤险些丧命,多亏了他的伤药。”
“他一个留守司的匠人,还备着上好的伤药?”沈书放下茶杯。
“许是做工也容易受伤,我们很少交谈,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能把你气得头顶冒烟。”
“呵。”纪逐鸢冷道,“你倒是知之甚深。”
沈书笑道:“已领教过了,他的腿是怎么伤的?风湿?”
“膝盖骨被挑出,腿上密布烫伤的烙痕,年岁已久,年轻时受的伤了。他偶尔也带我去留守司的汤池泡一泡,留守司的人都很敬重他。”康里布达现出思索的神色,想不明白地摇头,“是人就有秘密,他这么大年纪了,要是不愿意说,就算把牙齿全撬光,也撬不出半点消息。他爱吃银鱼干,三不五时就要差我去买,也饮酒。老爱咳嗽,咳起来没完。总之,一个月内,我一定回来,我已应承下来,为他养老送终,报答他在大都时对我的照顾。就要麻烦你们一阵子了,将来我必加倍报答你们。”
“你把传国玉玺带回来,让我可以对我师父交差,就是报答我了。”沈书话才出口,却见康里布达脸色一变。顿时沈书心里一跳,惊疑不定地挤出话来:“该不是……此行就是去取传国玉玺的?”
转念间,沈书喃喃自语:“不是被人抢走了吗?旺古达还为你挡剑而死。”
“抢走……是抢走了……”康里布达吞吞吐吐。
纪逐鸢眉头紧蹙,一把抓住康里布达的袖子,以防他起身逃跑。
康里布达举起另外一只手放在左胸前。
“不要再拿净风神发誓了!”沈书服气了,唏哩呼噜把羊肉汤一口喝干,拿帕子把嘴一擦,端了板凳坐到康里布达的旁边,朝纪逐鸢递去一个眼神。
纪逐鸢脚背勾起,硬生生把康里布达的凳子转了个方向,康里布达不由自主跟着凳子转过去与沈书面对面。
四目相对,康里布达咧嘴一笑,露出整齐的一口白牙,奶白的脸上浮出两个酒窝。
“事情是这样……你听我慢慢道来。”康里布达忙道,“东西真的丢了,旺古达也是真的死了。我确实不知道父亲让也图娜找穆华林所为何事……”
纪逐鸢面无表情地提起一只拳头,对着嘴呵一口气。
“等等!”康里布达叫道,“大概知道一点点,一丁点儿。”康里布达比划了一下小指甲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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