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三(2/2)
“还行。”纪逐鸢道,“要跟大人讨个好处。”
“要是陈埜先大军被义兵削弱,是一件大功,你现在跟我请赏,不如回去之后,向大元帅请赏。”
“大元帅”三个字被吴祯念得十分响亮,昨日陆陆续续有前线败下来的兵马返回,吴祯早已得到确切消息,挡在朱元璋全权掌握兵权面前的两座大山,俱已化作风里齑粉,散得一干二净了。
“不必找大元帅,是吴大人就能做主的事情。”
“你说说看。”吴祯把靴子打包,一手按在膝上,自下往上看纪逐鸢,他仍是和善的笑脸,两只眼睛虚起时,却叫人看不分明他眼底到底有没有在笑。
“报信的那个鲁生,人我要留下。大人无非是不想让他走漏我们得到了陈埜先的布置消息,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吴祯点头:“这并不是最重要的,那么多人看见了,他来的时候咱们确实是赶不及杀去营救。此人一进辕门,便已有人来报我。”
这倒是纪逐鸢没想到的,他的眉头皱了起来,但吴祯似乎只是随口一说,没有责备的意思。
“要是这个人有能力也就罢了,他只是一名不重要的小卒,得到消息逃出陈军来找你,想必是把你当做最后一根稻草,他一番审时度势,认为陈埜先不可能得势,这才改投到咱们这边来。”
纪逐鸢没有听懂。
吴祯耐着性子说:“往后这样的人,只会越来越多,莫非你都能留下?”
“大人不想我留下此人?”
吴祯摇了摇手,一哂:“你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吴祯两手垂在膝盖前,看向纪逐鸢,“他是一个不重要的人,杀掉,或者留下,根本无足轻重。但他曾是陈埜先手下的人,没有任何一员主帅,对降兵毫无芥蒂。”
“元帅之前不也想要陈埜先真心投降,收为己用吗?”
“那是为了陈埜先手下的数万兵马,大元帅想吞掉他,要是陈埜先不搞小动作,倒是可以留他下来。结果他私下传令旧部,让他们假意配合我们的布置,其实只做做样子,导致我军损失惨重。”吴祯顿了顿,又道,“人心本来易变,就如同你我面对面,彼此也不会知道对方心中所想。凡是降兵降将,自然没有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弟兄值得信赖。若是有将才之人,必然慕强,英雄惜英雄,也是常理。但不是所有人都堪称将才,这些平平之辈,多如过江之鲫。我军胜得越多,慕名来投的人就会越多,身份也越复杂。人是你留下的,你就对他有责任。”
“鲁生没什么身份,他只是不想死。”纪逐鸢越听心里越有一股压抑不住的急躁,他根本不知道吴祯想说什么。
然而,吴祯顿了顿,却说出一句让纪逐鸢无比震惊的话来。
“朱文正杀了韦斌。”
一瞬间,纪逐鸢瞳孔紧缩,心中空白,不知道如何应对。
“这事我早已知道,没有告诉任何人,除了我,和派去查明情况的手下,谁也不知。那手下专司刺探情报,口风甚严,绝不会泄密。”吴祯道,“我看你真的是个榆木脑壳,时辰不早,回去把你的人点清楚,回太平后,把我同你说的话,跟你弟说一遍。去吧。”吴祯懒得看纪逐鸢,摇了一下头。
“那人我能留下吗?”纪逐鸢又问。
吴祯:“……”
“到底能不能?”
“随便你!”吴祯险些肺也气炸,抓起旁边一根蜡烛作势要砸纪逐鸢。
纪逐鸢却已脚下抹油闪出帐外,还大声吼了一句:“那人我留下了啊,大人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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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白天,沈书先去看望马秀英,她已能坐得起来身。沈书不便入内,就在屏风外同马氏说了几句话,听她声音判断出马秀英身子已没什么大碍,估摸着就是要好好做个月子。
接着沈书找稳婆问过,马秀英的月子许要坐得久一点。沈书便寻思着,想先回一趟和阳,都元帅府中还有些事情没有理完。沈书已经半个月没收到朱文忠的消息,全然不知和阳城里,谋刺马氏的后续如何,穆玄苍去了朱元璋的大营,自然没人盯住卫家。
算日子只要水路畅通,派去归德府的船队也该返回和阳了,得要跟苏老二见一面,省得那个糊涂蛋又被卫焱陇巧舌如簧笼络过去。
沈书离开前,托郑奇五找人几经周折放消息给卫焱陇的儿,说自己手里有寒食散的方子。若郑奇五之前探听的消息不错,卫济修定已经火急火燎地在找他,错过这次,怕卫济修发觉是个饵,不肯再上当。
寒食散的方子沈书是真有,古书里写得明明白白,卫济修竟托人辗转打听也找不着,说明还是要多读书啊。
全都在心里盘算停当之后,沈书从洗脚桶里捞起自己的脚,擦干,唤人进来把水搬出去倒了。
陈迪家里住着,实在舒服,且不说诸事有人服侍,光吃的,就比和阳府里好一大截。
陈家也做得有米局的往来,家里从不缺好米。陈迪本人喜食肉,家里的厨娘每天换着花样给做,沈书吃得愈发觉得,不是马秀英在坐月子,是他自己在坐月子,再这么养下去,恐怕就废了。
加上马氏睡得多,香红无事便老过来,不是给沈书做鞋子,就是给沈书做衣裳,这半个月光鞋就纳了两双,再这么做下去,等纪逐鸢回来,沈书觉着,他还真不好解释。于是沈书盘算着,明日便找陈迪借一只船,再从兴国翼元帅府要两个护卫,便过江去。
过几日正好接了高荣珪一起回来。
事情太多,沈书怕自己忘了,光脚趿着他的布鞋,做在桌边逐条记下来,收拾妥当后,唤来郑四交代完。时辰尚早,不及入亥,沈书想着明天要赶路,早早去睡。
半夜里,沈书在睡梦中,老觉得胸口越睡越闷得慌。好不容易,打从梦中挣扎着醒了过来。
只听房间里边儿,咕咚一声。
外头便有下人问是怎么了。
沈书慌里慌张地说没事。他把摔在地上的纪逐鸢扯上榻来,眼睛瞪得溜圆,一肚子问题。
纪逐鸢却只是把沈书脖子勾过来,再拍沈书的后脑勺,让他靠在自己肩前,眼睛都没睁开,哄孩子似的小声说:“睡啊,睡。”
“睡什么睡……”沈书险些叫出声,偏偏纪逐鸢揽得很紧,也不是挣不开,但要挣开,非得再把纪逐鸢踹床底下去不可。
“哥,你怎么回来了?”沈书脑袋在纪逐鸢怀里一会儿动一下,始终不肯安睡,纪逐鸢只得坐起身,下了榻去点灯。
烛光照出纪逐鸢一脸无奈,侧身坐在桌边,呼一声吹灭发烛,把那松木片丢在桌上,嘴唇紧紧抿着,看沈书。
“……”沈书往床里挪了点,示意纪逐鸢上来,“不问,不问了,先睡觉。”
“到底问我问题,还是跟我睡觉?”纪逐鸢简直让沈书玩儿怕了,他两晚上没睡,眼圈黑得吓人。
沈书光着脚过去把烛台吹灭,牵起纪逐鸢的手,扯着他上床睡觉,还给纪逐鸢掖了被子。
纪逐鸢似乎是笑了一声。
待沈书凝神去听,却像是根本没笑过,纪逐鸢已经睡得发出了轻轻的鼾声。沈书悄悄凑过去把下巴挨在纪逐鸢肩上,纪逐鸢便伸出一只手臂,把沈书揽在怀里,与往昔并无不同。
沈书睡得迷迷糊糊,只觉得千万个已经过去的日子,在这个深秋的夜晚,叠在了一起,都化作他哥温暖滚烫的体温,紧密地环绕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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