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三(1/2)
隆隆马蹄声踏破官道,急行军的步伐声穿透树林,仿佛一头巨兽在伺机而动。
纪逐鸢把饼叼在嘴上,到河边饮马,他把缰绳卡在马鞍雁翅下方,从潺潺流动的河里掬起水,润湿干饼。纪逐鸢一脸乏味地吃着他的饼子,腮帮拉锯一般活动。
鲁生小心翼翼靠近过来,他的马自觉靠到纪逐鸢的马旁边,正在喝水。
“多谢恩公,大恩大德,卑职来日必当报答。”
纪逐鸢唇畔弯起些微弧度。
“恩公不信?”
纪逐鸢吃完了饼,侧过脸打量鲁生,他不笑时气魄逼人,鲁生不禁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你这句话,我曾经也跟人说过。”
“恩公的恩公?将军如今出人头地,想必是已经报答了人家的恩情。”
纪逐鸢摇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棉甲,将头上裹巾解开,以手指松了松头皮,再重新裹上头巾,在水里洗了手。
鲁生这才听见纪逐鸢的回答:“他已经死了。”
·
集庆南门外,陈埜先部队的中军帐中,饭吃到一半,倏然一阵巨响,帐门外离得最近的数十人,依照安排持械涌入。
牛皮门帘被人挤满,少顷,一具浑身裹覆着铠甲的无头尸被人从帐内抬出,他的头却还在帐中。
陈埜先手指搭在桌上,弹动不已,被绑着按在地上的张天祐让人塞了嘴,喉中嘶哑出声,却已没什么力气,只是双眼通红,喘息不止地望着不远处滚落地上的人头。
此刻,陈埜先的副将抓起郭天叙的头。
沾满脏污的侧脸从张天祐眼前一闪而过,他喉中发出痛苦的呜咽声,八名士兵险些按他不住,另一裨将手中长刀刀背在张天祐试图站起的右腿膝盖猛力向下一斩。
张天祐控制不住身体,整个人随之侧翻,跪倒在地。他的鼻翼不住翕张,双眼死死瞪住郭天叙的脸被一块脏得看不出颜色的包袱布裹了起来,副将马马虎虎扎了一个结,提在手中。
“元帅,这杯酒,浊了。”一人欲上来给陈埜先换酒。
陈埜先干脆利落饮尽杯中物,啧了一声,任由淡淡血味化开在舌尖。他站起身,缓步来到张天祐面前。
张天祐粗重的喘息声愈发明显,两腿徒劳在地面上蹬踏,试图后退。陈埜先面皮一阵颤动,往事令他眼孔激剧收缩。他的视线离开张天祐,耳朵里却能清晰地听见张天祐的呼吸声,那是人在极度恐慌下短促呼吸的声响。
“大元帅、右副元帅,这笔仇,不要找我算。若非朱元璋过于狡猾,我数次设计引诱,他皆不上当,今日二位也不会做刀下鬼。有什么仇怨,还是要回去找自己人,关起门来算账。”
帐篷内一阵闷响,似乎什么东西滚在了地上。
军阵前齐整的十二匹战马,正在静静等待主人上马。
陈军大营,在天已黑了之后,方才起锅造饭,炊烟散入夜空,各营兵士只待一顿饱餐,今夜便要全歼来犯的红巾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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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逐鸢率领两千人,急行军奔赴集庆,陆续便有溃逃的红巾军加入。他按照吴祯的命令,派出数十名乔装的散兵四处游荡,沿途留下火堆灰烬,作出歇脚之态,四处大声谈论陈埜先投靠红巾的消息。
抵达集庆附近时,逃出的士兵多有受伤,且队伍规模越来越大,最多的一队人马,竟有上千人。这上千人边打边退,追兵亦是损失惨重。纪逐鸢把手下人分作两百人一队,在集庆四周迂回游荡,沿高处道路,以树林和杂草作为遮掩,全军中弓手共计一千二百人,配备的弓|弩十分充足,悠游着往西前进。
一场短兵相接之后,全军就地休息,行军速度也放得很慢。
天快亮时,纪逐鸢得到准确消息,郭天叙与张天祐已经被杀,陈埜先与元将福寿联合,追击骤失主帅的红巾军。
一众将领经过商量,决定听从吴祯的安排,将现有的八千余人分作五路,迂回撤往溧阳方向。
纪逐鸢仍带领从溧阳带出来的两千人,押后等待追兵和溃逃的红巾军。
此时探哨纷纷赶回,纪逐鸢将人一点,只留下百余骑兵,让晏归符带步兵赶回溧阳。
接着便领这百余人一路向另一方向狂奔,每十数里便停下来休息,沿途留下篝火灰烬和马蹄印。
及至第二天傍晚,纪逐鸢所率领的一百一十三人,全员回到溧阳大营。
烈风拉扯得军旗张牙舞爪,吴祯顶风从帐内走出,马队已出现在不远处官道上,嚣张的尘土被踏得四散飞扬。
纪逐鸢滚鞍下马,风尘仆仆赶来。
吴祯把住纪逐鸢的手臂在,示意他进帐内再说。入内后,纪逐鸢环视一周,尚有十数名领兵已围坐成一圈,内里正在吃饭。
此刻众人霎时安静下来,吴祯拍了拍纪逐鸢的肩,示意他坐到晏归符身边去,那里有一个空位,仿佛吴祯早已料到他还能赶得上这顿晚饭。
纪逐鸢埋头一顿苦吃,只听众人说话,却不插嘴。他料定已有跟随郭、张二人攻打集庆的将领,将集庆方面的详细情况告知过吴祯,满眼都是食案上的白水煮羊腿。
晏归符则在旁边拿小刀帮纪逐鸢把羊腿肉从骨头上剔下来。
没有蘸料,纪逐鸢也吃得津津有味,末了,喝干碗中烈酒,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纪逐鸢,你吃好了?”吴祯在上座询问。
纪逐鸢这才发觉帐中众将领都在看他,就手擦了嘴,中气十足地答道:“吃好了!”
“那众位先散,清点兵马,半个时辰后拔营。”随吴祯一声令下,余人匆匆出帐,吴祯道,“小纪,留一下。”
纪逐鸢与晏归符对了个眼神,晏归符略微点头,出门先去点纪逐鸢手下的兵。
帐篷内的行军床早已不见,吴祯平日用的沙盘也已收起,有人进来收拾食案,也要装到车上去,这就搬出帐篷。
“你带骑兵离队,上哪儿去了?”吴祯在帐篷角落的小马扎坐下,收拾他的另一双皮靴。
“把陈埜先带沟里去。”纪逐鸢答道。
“确定他翻船了吗?”吴祯分出一只眼睛看他。
“还不能确定,卑职照着大人的吩咐,沿途散播陈埜先投靠红巾的消息,只要是义兵,应该都听说了。最远抵达金坛,金坛附近是卢德茂的地盘,我派了探哨,陈埜先先是带着他手下的主力追出,为防我军分散,他将自己的队伍也散开,我带的一队人全部骑马,陈埜先自会以为我军重要将领集结成小队先行一步,于是他带人亲自追赶。但他的队伍并非全是骑兵,我边走边等他,始终保持只领先十余里。”
听到此处,吴祯笑了起来:“累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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