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1/2)
康里布达的茶碗已经见底,情绪也平复下来。
两人都没有说话,漏风的屋子里唯有寒风无孔不入的低声呜咽。
“现在我不便告诉你我父亲需要什么,那是部族的秘密。”康里布达的神色带着些许内疚。
沈书理解地点了点头,并不强求,虽然他仍对康里布达和也图娜的关系感到不解。康里布达既关心他的姐姐,却又不想跟她有过于密切的接触,或许,那段东迁之路的记忆,直至今日还是纠缠着康里布达的一场噩梦,他更想向他的父亲证明自己不是应该被抛下的人。
“你刚才说,银币现在被你哥哥拿走了?”康里布达问。
“嗯,就在你问我的那天,就被他骗走了。”沈书迟疑道,“他不希望我追查这枚银币的来历,怕我遇到危险。”
康里布达:“你哥哥是对的,沈书,如非必须,我也希望你不要追查下去。你那张图,已经引起了平金坊的注意,好在你们要离开滁州了。多余的好奇心会害了你。”
“你找过李恕,他也已经告诉过你,这枚银币是落在我们在高邮认识的人家里,那家人已经全都被杀了。或许有一些事情你还不知道,除了他,另外一名曾被派来保护我们的老兵,他的家人也一夜之间被人杀光了。这枚银币是重要的线索,我在高邮城有一个重要的朋友,他相信我、我哥和我师父不是杀害这两家人的凶手。他让李恕只身一人,冒着巨大的危险离开高邮,到滁州府来寻我们,就是要警告我们,如果看到与这枚银币有关的东西,就要多加注意。”沈书略有些出神,“他还在找杀害那两家人的凶手,如果能找到凶手,我也想把凶手抓出来,押上公堂。”
“为你们洗刷冤屈?”
沈书缓慢摇头。
康里布达在沈书脸上看到了超乎他年龄的沉重。
“还那数十口人一个公道。”
康里布达一愣,继而眉头不住抖动,笑了出来,他摆了摆手,屈起食指在桌上敲了两下。
“沈书,你知道现在每一天,这天下间有多少人死于非命。等你上了战场,一天要取多少人命你数也数不清。”
“我知道。”沈书沉缓地说,“东汉末年、西晋末年、安史之乱、靖康之耻,只要是世道乱了,人命便沦为草芥。用兵分很多种目的,但置身在战场里的普通士兵,他们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进退从来没有人问过他们是不是愿意。他们只得冲杀,不是杀死敌人,就是被自己人杀,这是毫无选择余地的事。发生在战场外的杀戮,践踏普通百姓的杀戮,却是不可饶恕,应当以命抵命的凶案。”
也许是烛光过于微弱,照得康里布达的脸色也愈发显得虚弱。
“唯有一个朝代气数将尽,才会礼崩乐坏,杀人者猖狂,劫掠者富豪。”沈书的话语听来出奇的冷静,他眼珠轻轻转动,看住了康里布达,“世上先有道义,后有法家,君王以敕令律群臣百姓,人却以道义律自身。所谓正邪,不是因为做的人多了就理所当然成为正义。”
最后一丝笑意从康里布达的唇边消失,他似乎有许多话想说,最后却一句也没有说,反而伸出一只手掌,盖在沈书的脑袋上。
与穆华林摸自己的头不同,康里布达只是将手掌贴着他的发顶,很快便移开了。
“仅凭一枚银币,是无法确定凶手是谁的。那样的银币,我见过的有十二枚。”康里布达起身,端起蜡烛,示意沈书到门边。
这是逐客的意思,沈书也有些困了,康里布达一时半会不会走,他也无处可去,也图娜一定还在滁州城中搜寻他的下落,短时间内他不敢露面。
“过一阵我们去和州,你也去吗?”沈书站在门外,挠了挠右耳朵,风吹得他的头发搔得耳朵发痒。
“如果我去,我会让旺古达给你送信。”
胡人旺古达在另一间房里,沈书来过,知道那是他妻子的卧房。沈书于屋檐下站了一会,康里布达已经关上房门,沈书走过去同旺古达说了一声,旺古达热情地要送他回街面上,沈书摆了摆手。
马车里,车夫睡得鼾声震天,被沈书叫醒,揉着惺忪睡眼坐到前面去。车厢里很暖和,沈书困得打了个盹,醒来时马车停在一间小酒馆的门外。
那车夫还记得要跟沈书去吃一杯,索性沈书掏银子,请车夫吃了顿酒,他以茶代酒,光是吃菜。
店主人招呼了车夫,弄来一大盆羊杂汤,青花大瓷盘铺满如同红花般绽开的牛肉。
吃完宵夜,沈书问店家照他们吃的东西原样装两份,带回去分给纪逐鸢和李恕。
这是其他人离开的第一晚。
沈书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会,悠悠打出一个饱嗝,他把手贴在肚皮上,吃得有点太多了。沈书起来找了点茶喝,喝完还是饱得想吐,只得穿上棉袍,预备到院子里活动一会儿。
才拉开房门,门口杵着个人,吓得沈书险些叫出声来。
“哥?你怎么来了?”沈书一想,笑嘻嘻地问纪逐鸢,“你也撑得睡不着?”他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探向纪逐鸢的肚子,想摸一摸是不是跟自己一样撑得个西瓜肚出来。
“你睡不着?”纪逐鸢推着沈书进屋,返身关上门。
“嗯,吃太多了,我出去走走。你这屁股……走路没事儿吧?”黑暗里看不见纪逐鸢的脸,沈书心想,往常纪逐鸢夜里也常会起来看看自己有没有踢被子,想是来检查他的盖被子情况的。
“那你快去快回。”
沈书狐疑地出门,寒冷的风吹得他不禁缩脖子,脑子一下冻得死死的,没工夫去想纪逐鸢到底什么事了。在屋檐下来回走了两个来回,沈书就受不了了,寻思着,宁可撑死,绝不冻死。
沈书回房时,灯已经吹灭了,屋子里气味冷清,沈书走到桌前,手在灯芯上探了一下。顾及着纪逐鸢兴许已经睡熟,沈书轻手轻脚地解开外袍,钻进被子里。
一条手臂倏然横了过来,沈书心里一跳。
“哥你还没睡啊?”沈书哭笑不得,“没睡也不出声。”
“晚上去哪儿了?”纪逐鸢贴着沈书的耳畔问。
这么问那就是已经知道了,沈书便照实告诉纪逐鸢,高荣珪让他照看康里布达的起居,他去送点炭和米。
“那胡人家里挺穷的,他老婆生病,大夫说好不了了。给他们多送点米和炭,再没几天就开春了。”
“下次让周戌五去就行了。”纪逐鸢道,“挺远的吧?”
“没事,朱文忠借了车给我用两天。”
纪逐鸢:“明日还过去吗?”
沈书也不清楚,朱文忠没特别吩咐,他的手暗度陈仓地来到纪逐鸢的腰上,试探地来回摩挲了两下:“还疼吗?”
“早不疼了,有点痒,嗯,就那儿,继续。”
黑暗中沈书不由自主笑了起来,想想纪逐鸢这么成天板着个脸,除了对着他,对谁都不肯多说几句话的人,伤在这么尴尬的地方,长新肉必定痒得难以忍受,又只能忍。
“想什么呢,笑?”纪逐鸢那声音从鼻腔里懒洋洋地散发出来。
“没。”说出来不是找打吗?沈书的手离开纪逐鸢的单衣,话语带了几分认真,“往后千万别随随便便招打了,朱文正就是一心狠手辣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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