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浪 2（1/2）

李孟嬴当天晚上就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带着她的儿子投“亲戚”。

女人把身上值钱的所有东西都典当了，换了几两银子，雇了辆驴车，开启了星夜兼程的投亲之路。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她舍不得花她那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换回来的银钱，一路乞讨要饭，也舍不得多吃一口嗟来之食，把吃食都留给儿子。

稚子的哥哥抱着剑，一路上都在提防那个已经年过半百、鳏寡孤独，瘦得皮包骨头的赶着驴车的老头。

他们行了好很久很久，终于到了繁华满目的九江国都龙城，李孟嬴用一路省吃俭用的钱给他们娘仨每人置办了一套很不错的衣服，把两个儿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还给自己买了个头钗，她美得像朵快要枯竭的花儿，笑着问儿子：“娘漂不漂亮？”

漂亮。稚子在心里说道。

可是漂亮有什么用？为什么要浪费钱买衣服呢？为什么不买吃的呢？他明明那么饿……

后来他才知道，他们的“亲戚”原来是掌控九江的穆王殿下。

他娘指着高高在上的穆王说：“儿子，快叫爹，那是你爹！”

梅十一扫去满目烟尘，哪怕他生而仁厚，可他的心被人为的绷上了一根怀疑和戒备的弦，就算对人间的温情渴望的要死，也只能胆战心惊地一次次抗拒，活得就像一只丧家之犬，唯有如此，那些决定他命运的人才能嘲讽地饶过他，看着他继续苟活于人间，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笑资。

他吐了口浑浊的恶气，说话时，又嬉皮笑脸了：“我怎么从你这话里听出一点儿……一点惦记的味道？”

“……”洛大公子发现自己满怀一腔热血，竟然是对牛弹琴了，脸一红，头一瞥，骂了声“无聊”，继续读他的书了。

梅十一咯咯笑得肺疼，伤口一动，遭天劈地疼出一身冷汗。他立时收住气息，死狗一样乖乖躺回到床板上，呆愣愣地看着上面的船板，冷不防地问了一句：“你带琴了吗？”

洛原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上次你弹的那首曲子挺好听的，我想听了。”

洛原怔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个大俗人竟然开始附庸风雅要听琴了，他迟疑一下，从箱子里取出琴，端放在桌前，挥手弹了起来。

琴生绵长，圆融悦耳，铮铮婉婉，洋洋盈耳，好像溪水潺潺，游走在芳溪靓草之间，萦萦绕绕，千回百转，撩弄心弦，弄琴人一路奔波，行走这一遭后反倒是看开了般洒脱起来，因此曲意也更加婉转动人，像是在追溯曾几何时夜半无人时的窃窃私语，让人感觉像漫步在旷野山坡，举步间就是一片世外桃源。

梅十一静静听着，一直盘踞在心口的萎靡与戾气，似乎随着琴音逐渐消散而去。

很多事情，并非刻意忘记，只是不想记起。

他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这叫什么曲？”

琴声戛然而止时，他已经睡着了。

他的睡相很好，至少看起来比醒着的时候更让人顺心，洛原起身，贪婪地望着睡梦的中人，喃道：“梅花落。”

然后又追加上一句：“值得吗？”

值得吗？为别人阴谋算尽，最后“不得好死”，只能狼狈逃离，浪迹余生。

一开始梅十一说自己要娶谢云瑾的时候，洛原还信以为真，可后来聂樱匆匆忙忙找到他，要他救梅十一的时候，他就明白了，这不过是一场金蝉脱壳之计——步六孤凉檀必须要维持着他在世人面前的美好形象才能在大魏展翅高翔：不背信，不弃义，不负诺言。所以，梅十一就要让自己成为那个卑鄙的人，他要让世人都知道，是他争了步六孤凉檀的女人，步六孤凉檀是伤心气极之下才离开的大梁——如此一来，步六孤凉檀既不是忘皇恩，也没有负妾意。

步六孤凉檀说自己的那一剑没要梅十一的命，可那一剑，明明就是奔着要命去的，只是刺出去的时候反悔，来不及收手才出现了一点偏差，没真的刺到心脏里去。

都是用过剑的人，没必要自欺欺人。

“你这么爱算计，这些可都算计到了？”男人叹了口气，低声问道。

如果是，他又为什么非要用“死亡”的办法，逃离京城呢？

下了船，就是天下的眉目之地柴桑了。此地之热闹堪比第二个梁都，是洛原的“老巢”，据说洛家住着没有一千亩也得八百亩的豪宅，气势之恢弘磅礴堪比穆王宫，这事的真假无人考究，但自进了王城后，几乎整个城都打着洛家的字号，什么木头行、药行、旅店……客旅行商，穿梭在这些招牌底下，络绎不绝，负伤在身且发了誓绝不食洛家的嗟来之食的梅爷，一看这气派的字号眼都直了，死活要跟着洛爷行走江湖。

经过这些日子水陆交叉的跋涉，加之有这么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拖油瓶，一行五人每日能行百八十里，都已疲惫不堪，洛爷领着几个人进了一家名号叫做“皇天后土”的颇具□□贵范的客栈，临时歇了歇脚。

一到居处，梅十一将他那“能躺着绝不坐着”的大爷风范发挥的淋漓尽致。他还年轻，身体机能恢复极快，几日的行程，伤口已经愈合了五六分，奈何已经尝到了某种不可言喻的耍懒甜头，这货就要躺床上，死活不肯下去吃饭。

严守城懒洋洋地倚着墙，手不离刀地看着他。

一看到此人，梅十一就牙疼，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说你这么拍拍屁股走得了，干嘛非得跟着我不可？让人看到还以为我和你有什么勾结呢！”

男人环抱着手臂，活了这么多年，他看到过各种各样垂死挣扎的奇葩，听惯了别人骂他老娘，反正老娘已经死了好几十年，要是泉下有知知道这么多人惦记着她老人家，估计也是另一种欣慰，久而久之他自己也就成了这大千世界的一朵奇葩，因此还给了梅十一一口白牙，说道：“谁喂跟谁走，要不怎么能叫狗的腿子呢！你的牙不疼了吧？”

梅十一脸一沉，牙又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