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黠 7（2/2）

梅十一用脚尖踢了他的膝盖一下：“你呢？二十多了，怎么没娶个媳妇？没喜欢的人？”

身上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洛大公子难得地没有嫌弃他踢了自己一脚，竟还耐得下心和他继续盘膝而坐在这肮脏的大牢里。

大概是被触动了某处心结，他摇了摇头。

“你这摇头是什么意思？有？”梅十一大为好奇地往前蹭了蹭，心里不知道多么稀罕那个看不上洛大公子的大姑娘，“她是谁家的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洛原掂量了一下措辞，可掂量来掂量去，又觉得任何话都不足以美化那个人，遂决定坦诚相待：“他自私、贪婪、跋扈，多疑，还善忘……”

梅十一惊掉了下巴：“可你就是对她念念不忘？”

洛原点了点头。

梅十一叹了口气，深表同情地摇着头：“你病了，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洛原白了他一眼：“你不也一样吗？”

这个久违的讽刺终于打破了沉闷而紧绷的气氛，他莫名地松了口气，听见梅十一说道：“你这动不动就揭人伤疤的毛病可真不讨人喜欢。”

洛原笑了一下：“那我还能为你做什么？”

梅十一还没来及回话，忽然听到一脚步声雷厉地疾行而来，紧接着一个人厉声说道：“奉上谕，问梅聘几个问题，闲杂人等退下。”

梅十一和洛原对视一眼，疑惑同时在两人眼底升起。这时，牢门已经打开，从外进来一个身披红袍的人，他穿着卫尉服，面堂黝黑，目光凌厉，给人一种冷冽难近之感。

洛原朝梅十一轻一点头，在来人的注视下走出了牢房。

梅十一坐正身姿，朝这人灿烂一笑：“呦，彦琒兄多年不见，神采依旧啊！”

石小川并不是天生黑，完全是数年岭南之旅备受风吹雨打晒出来的。要是放在几年之前，他还算得上是个年轻貌美的青年才俊，冠盖京华，名声上与步六孤凉檀并称“石成城，陆倾城”，大概意思就是石小川之才可治一座城，步六孤凉檀可倾覆一座城。

那时他也颇受女孩子们喜欢，提亲的人踏破门槛，可石将军眼高于顶，大言不惭地说：“中原未得一统，怎可成家！”

可现在，少年几经沉浮，似乎早已不复早年的雄心壮志。他本来以为自己会客死岭南，没想到却提前被擢升回京，以至于刚进京城望着城墙上“建康城”那三个字时，心绪之复杂简直就是一棵大萝卜被拔出坑，大白屁股被亮在光天化日之下，完全不知该如何遮羞，流放之时日思夜想的建康城的种种风光——弹琴的纤纤素手，万阙楼的鹿肉，瞿塘的鱼，船棹划开的涟漪，甚至巷口抢剩饭打架的狗……如今都是别样滋味，陌生地令他心生胆怯，他甚至感觉自己像一个骑着宝马的乡巴佬，走到哪儿都能被人多看两眼。

更别说当初提嫁的姑娘们了，估计她们的娃儿都能打酱油了——真是少年容易老，岁月无商量。

石彦琒略微笑了笑，那张冷冽而执拗的黑脸看起来都像是掉了一层翁土：“人之风采，不过区区几年时光，我几年流放，风餐苦雨，留在脸上的只有岁月的腐蚀罢了，毕竟不如你在建康享受这大好风水。”

“彦琒兄说笑了，”梅十一客套了一句，提衣跪了下来，“彦琒有什么要问的，就请问吧！”

石小川朝天拱手，道：“陛下问你，可有冤情？”

老皇帝问他有没有冤情？

听闻此话的梅十一简直热泪盈眶，恨不得抹一把鼻涕，连忙说道：“有！有有有！圣上明鉴，臣梅聘是有天大的冤情，人根本不是我杀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是合起伙来坑我的！”

“知道了。”石小川表情微敛，低头看了他一会儿，像是想要说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妥，便简洁地说了一句，“你自己多保重。”

然后豁然转身，大步迈出牢房。

就……就这么简单？

老菩萨也太应付了吧？！

还有这个石小川，连句“谢谢”的话都没有？

梅十一颇有些无奈于这个桀骜不驯、胆敢冲撞圣颜的人，装作若无其事地伸头看了一眼牢房外，喊道：“石兄慢走啊，一定要让陛下为我昭雪啊！”

石小川早走了，怎么可能应答他，留下的就只有被牢门阻拦在外的洛原，虚虚地看了里面一眼。

陈顾站在大门廊下，背手而立，似乎正在等着洛原。

洛原脚步一滞，随后走了过去，还不待他说什么，陈顾先开口了：“问得怎么样了？”

“你不都知道吗？”洛原淡淡地说，“我想知道的是，你打算怎么办？”

“现在已经不归我管了，”陈顾一身轻松地说道，“你刚才不是看见了吗？圣上已经亲自过问此事了。”

洛原沉默一下，说：“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梅聘是无辜的。”

陈顾不置可否，抬眼不动声色地瞧着洛原。

其实陈顾也难，上面有廷尉卿、少卿，按理说梅十一的这些事还轮不到他来管，但此事事涉太子的人，上面的人将案子压给他，摆明了想在中书令与太子之间隔岸观火，事情办得漂亮，功劳都是上头的；办砸了，他就是个背锅的。

这个道理，陈顾懂，但他不背这个黑锅，谁来背？让上头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