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二十章 天命亦可违(2/2)
一开始还能让李子衿看清他们的出剑方式和角度。
然而伴随着战斗越发激烈,到了后面,李子衿已经完全看不清姜襄是如何出剑的。
而且就算是这场问剑最开始的部分,姜襄的许多出剑方式,也远超乎少年的想象。
姜襄握剑的姿势,破招的手法,实在太过玄妙,像是卡在了天下所有剑修的“盲点”。
能够看见他人看不见的死角。
这是山神庙外那个黑衫少年,第一次觉得自己与其他剑修之间的差距,可以不在境界,只在剑术上。
殊不知,有一个小家伙已经不知不觉地坐在山神庙大门门槛上。
就在李子衿身后,目瞪口呆,眼睛嘴巴多张得不能更大了。
庙祝道短,咽了口唾沫,看着山神庙外的两个白衣身影,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道短还记得,自家王山君也是金丹境啊,而且坐镇裁光山,山君当提一境,视作元婴境。
可王若依这位可以被看做元婴境的裁光山山君,都从没有带给过道短如此夸张的视觉体验。
那可真的能被称作神仙打架了。
山神庙正殿中的一缕金光闪过。
女子山君王若依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李子衿和道短身旁。
王若依笑道:“按理说,姜道友的这种练剑方式,已经算是秘密了,不该轻易示人的。”
李子衿猛然转过头望向身边的女子山君,心中似有所感。
这位裁光山山君继续说道:“山上炼气士,求长生路,等同于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在那条独木桥上,不是你把我挤下去,就是我把你挤下去。尤其剑修,最为忌讳这个。在剑术极为接近的两人中,登山路窄,一人通行后,便很难让另一人通行。”
李子衿轻声道:“就好比,忘我之境中的剑意,被一位剑修领悟之后,就不再能被另一位剑修领悟了,对吧?”
王若依一挑眉,“正是如此。”
少年与山君关系极好,在裁光山修行的这段时日,两人相谈甚欢,经常秉烛夜聊。
所以对于自己曾进入“忘我之境”领悟剑意一事,李子衿没有藏私。
只不过,他也没明确表示自己领悟了春风春雨两道剑意。
而那位女子山君,也将自己的所有秘密都告诉过少年,算是表示一种相互信任。
王若依继续说道:“虽然我不知道姜襄为何要在你眼前表现这些,但你需要明白的是,他肯定不是在向你炫耀什么,而是希望你能从他与分身的问剑中,得到收获。
尽管这种方式,极有可能抢走原本属于他的剑道气运。一座天下也好,一州之地也罢,一座世俗王朝、藩属小国、山水形胜之地、洞天福地,这些地方,每一处的气运都是极其有限的。文运,武运,国运,剑道气运······这些气运,通常都有数,有‘你’无‘我’。”
女子山君笑道:“姜道友和李道友都是我的朋友。不过相比之下,我与李道友相识更长,私交更好些,所以我喜欢李道友能好好看,记下今日收获,为你日后登高······”
她话还没说完,那一袭黑衫的少年剑客,便已经转身朝山神庙里头走去了。
李子衿从前知道气运一事,但却没有如此了解。
他知道炼气士求长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可他不知道此桥之上,有我无你。
更别提,他现在继续观姜襄出剑,便等同于从姜襄手中抢走原本属于他的剑道气运了。
扪心自问,这种半途中偷人家东西的勾当,少年干不出来。
在少年心中,登高是必须登高的,但不能不择手段。
不能为了登高就什么都不管了。
好比在那鸿鹄州洪州城中,当时少年打算夜间登上城墙观景,却被两位守夜官兵阻拦。
只因为他身后背剑,而官兵们,又恰好对剑客、剑修抱有偏见而已。
那一晚,若要执意登高,不是不行。
只是,就像李子衿自己所说,洪州城的城墙,也许别有一番美景,可比起这样,少年更想要攀登上世人心中建立起来只为拦住剑修的那座城墙,在那座被傲慢与偏见堆砌起来的城墙上,也许会有更美的景色。
今日,同样如此。
他不会为了剑道登高,就从姜襄手里抢走那些剑道气运。
即便姜襄不是有意为之,即便这不是姜襄对他的一场考验。
可在李子衿心中,人生中的一次次选择,都是考验,都是修行。
所以少年转身走入山神庙,不再看那个跟自己剑术极其相似的少年练剑。
天下人,谁的剑术他都可以看,都可以学,唯独姜襄的,不可以。
就算是最终命运要让两人在那条独木桥上分个高下,李子衿也希望是自己凭实力去争,哪怕会输也没关系,只要尽力一试就好。
他唯独无法忍受自己是凭借“徇私舞弊”的方法,战胜姜襄的。这也算是李子衿心中的一份执念。
山神庙门口,女子山君王若依以及庙祝道短看了眼少年剑客匆匆离开的背影,相视无言。
王若依忽然笑容灿烂道:“若真抢了姜襄的气运,那便不是我们认识的李子衿了。”
道短轻轻点头:“子衿老哥啥都好,就是太实诚了,这性子以后走江湖,容易吃亏咧。”
女子山君伸出一根纤纤玉指,轻戳了戳道短的额头,轻笑道:“有这功夫担心人家,不如自己好好修炼。怎么,你师父给你取名道短,你就真打算一辈子道短不长了?”
道短一手揉了揉额头,委屈巴巴道:“师尊道法比天高,连他都说我这辈子就这样了,这是‘天命’,我还能道长吗?”
王若依叹了口气,颇有些怒其不争哀其不幸地神色,语重心长地说道:“那你师尊有没有告诉你,事在人为,人定胜天?”
女子山君说道:“记得那些来咱们庙里上香的凡夫俗子们吗?他们中有不少人,在路边随便找了个算命摊子,被一些三脚猫功夫的瞎眼老头骗得团团转。有的人觉得肯定荣华富贵不远了,有的人觉得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有的人分明可以靠真才实学考取功名,却还需要多此一举占卜一卦,有的人分明知道人家姑娘不喜欢自己,还想从算命先生的摊子上买几根红线,就以为那是月老的姻缘线了,有的人赶着鸡鸣狗盗的事情,找那些半吊子算命先生占卜,结果从算命先生嘴里得知自己会长命百岁以后,回头接着鸡鸣狗盗。什么叫做修桥补路无尸骸,杀人放火金腰带?不都是以讹传讹,以偏概全?一万人中有一人如此,便大张旗鼓肆意宣传,觉得天下人人如此。算命一事,同样如此,一万人中,一人侥幸被蒙中,成全了所谓的‘天命’,逢人便提大师算命奇准。好笑的是,那些替人算命的半吊子‘神仙’们,究竟有没有替他们自己算过,如果算过,结果如何?如果连自己都不信,到底是谁给的熊心豹子胆,替世人算命?”
身为一国神灵,女子山君对于所谓的天道也好,天命也罢,认知肯定远远超过庙祝道短。
她比谁都更希望道短能够走出一条长长的道,不要短道,要长道,不要道短,要道长。
而且无论是半吊子的江湖骗子,还是肚子里真有货的神机妙算,他们算出来的天命,真就是唯一一种“天命”了么?
“天命”说我荣华富贵,我便可坐在家中,等金银上门了?
“天命”说我饥寒困苦,我便自暴自弃,不去奋力一试,逆天改“命”了?
真正算得清天命那位道祖,可是说过一句话。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人生在世,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岂可以他人的嘴,断自己的“命”?
准了又如何,不准又如何?
天命始终把握在各人手中。
王若依最后说道:“道短,你究竟有没有想过,什么是真正的天命?”
小家伙摇了摇头。
女子山君继续说道:“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天命不止一种?我们做一种假设,假设你有一种所谓的‘天命’,是说你此生修道无望,故而道短。那么你听从了这份所谓的预言,从此一蹶不振,无心修行,是否沦为了‘天命’的奴隶?
我换句话来说。道短,你有没有想过,天命的一种,就是算到了你会请师尊替你推衍,而这个推衍的结果不好,所以你便向着这个不好的结果发展,到头来果真应验,一辈子修道无望。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这世上,当真存在第二种天命,而在第二种所谓的‘天命’中,道短你选择了不去相信天命的推衍结果,你打算全力以赴拼一把,休到虽然艰苦,坎坷重重,但却不是完全没有机会。说不定你最终就能够改变第一种天命,成就第二种天命,走出一条长长大道,道短变道长?”
女子山君一番话,仿若醍醐灌顶。
庙祝道短一改玩世不恭的神色,难得有些认真地低头沉思。
王若依转过身,一步迈过门槛,化作金光回归山神金身中。
言尽于此,究竟能否破除所谓“天命”的迷障,全凭个人造化了。
话又说过来,道短的那位师尊,号称道法通天,更是仙剑的主人,难道连自己这个小小山君都明白的道理,那位道长,会不明白?
与桑柔州相隔千万里,一座名为白云的山峰上,一位身后背剑的年轻道人坐在枯藤老树下。
树下一张棋盘,对面坐着自己。
年轻道人与己对弈,听见远方一位女子山君的一番言语,微笑不已。
其实关于事在人为和人定胜天,这两件事,此前已经有一位玲珑城城主,给符沉“上了一课”。
当然,人生在世,藏拙是个技术活。
年轻道人当时,装傻子装得很像。
符沉微笑道:“常思思有句话,深得我心。”
坐在符沉对面的符沉分身“哦?”了一声,问那是什么话。
年轻道人笑着指了指上面。
那位侯爷曾说。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傻徒弟,你的道,远远长着呢。
山神庙外。
庙祝道短心声响起一句言语。
天命亦可违。
姜襄斜瞥一眼那个转身走入山神庙内的黑衫少年。
“不愧是你啊,李子衿。”少年微笑道。
若那少年当真在知晓“有我无你”这件事后,还打算从姜襄手中抢夺剑道气运,那么毫无疑问的是,此举不仅不会得逞,并且已经先行走在登高路上的姜襄,还会将原本属于李子衿的那些剑道气运也夺走。
因为选择了“趁火打劫”的那个李子衿,不配成为最后的剑主。
好在,那少年悬崖勒马,及时回头。
风雪里,白衣剑仙横剑一抹,远处的分身瞬间化为一滩雪水。
少年屈指轻轻一勾,仙剑含光自行回到手中,而原先被姜襄握在左手的那柄剑气长剑,化作一道剑光,从裁光山的孤寒峰与取暖峰之间的一线天飞出。
剑意过百城,剑气行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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