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衣院内(2/2)
赛月凄惶道:“那我们怎么办哪?不如一起寻死吧!”
柔福将赛月揽入怀中,愧道:“姐姐还不能死,因为姐姐曾对父皇当面许诺,要救他归中原!”
赛月讶然道:“若要如此,必须姐姐先得救,才能面告九哥父皇的处境,好恳求他尽快领兵北伐。可姐姐如何自救呢?”
“当然是靠佛祖了!”不知何时,院母已悄然来到帐内。只见她将一尊佛像置于妆台之上,闭目合掌唧哝了半响,又拜了几拜,复道:“中原的男人大多没蛋子,是靠不住的。只要你们顺从待客,虔诚奉佛,佛自然会抚平你们诸般妄念所带来的痛苦!”
赛月和院母的话,坚定了柔福的一个期待,于是,她便顺嘴应道:“老妈说的是!”当即解去裹脚布,“我还要研习女真的文字和习俗,也好从此安心度日。”
“好姑娘,识时务,一点就透!其实啊,咱们女人家,迟早都是泼出去的水,何必眷恋旧盆?!又哪个不是蒲公英随风飘,何处不能扎根?!”
与此同时,在帝姬院的对面,一处名唤“秦凤夜月”的下院里,数十个遭掳的少女,正可怜巴巴地强咽着大约是上辈子结下的苦果。
一个院公捧着一册账本,高声向院母禀告:“原得八十六,山西地界被王彦‘八字军’夺去一十九,路上各类死共计三十二,尚余三十五,昨夜又自尽了三个,只得三十二,方才孕检,又查出害喜者二人。”
说话间,两个怀孕的少女已抽泣着被拖上前来。
院母扳着指头训教道:“我这下院,不比人家上院,俱是帝王家的公主、将相家的小姐、名门家的闺秀、大户家的千金,个个端庄娴静,能诗会画,光顾的也都是大金的贵人,倘得生育,不但不罚,尚且有奖!而你们呢,无非贱民而已,怎配纳俺女真良种?况生下的孽障谁来养?误的收益谁来赔?”
院公将其中一个少女吊在柳树上,使木棒由轻及重敲打她的肚子。可怜见,那少女嚎叫不止,一阵血流如注后,胎儿坠落尘埃,少女也随之昏死过去。另一个见此惨状,惶迫无计,遂撞树自尽。
一个体弱多病的院女见了那两团血肉模糊,登时义愤填膺,乃勉力高呼道:“本以为受得千里屈辱,或可隐忍北荒暂做小民,岂料却是羔羊奔向屠户,一步步自寻死路!不单自寻死路,尚且助纣为虐,让金贼利用我们的卖身钱继续践踏我们的土地、屠戮我们的亲人!既如此,莫若以死抗争,损其军需!”说着,蒙头向院母撞去。
“对!早死早到阴间告他们去!”
院母、院公们一向不惧院女寻死,惟忧院女反抗。于是乎,纷纷扬鞭乱抽,打得群女好不凄惨。又有几个院公饿狼一般扑将过来,将病女的衣服剥光了,当众奸污,以示惩戒和警告。
院母冷漠旁观,待风平浪静后,她这才低声唠叨着,吩咐那几个施暴的院工将两具尸首暂存厕旁,以待夜幕降临时付与收尸人处置。转回头,见其他院女尚手手相扣,怒目而视,便有些忌惮,遂假意抹泪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我们都是女人,怎能不知做女人的苦楚,只是我朝千辛万苦,捉你们过来,难道是要本院供着奉养的么?!”又骤然咆哮道:“一群断子绝孙的□□!王八雌犊子!”
正咒骂间,忽从门外闯入一队金兵,因见许多美人儿正娉婷院内,个个眉目含怨,似在抗拒,正迎合了蛮族“性喜用强”的民风,便闯入花丛,你争我抢,弄了个鸡飞狗跳。
院母趁众女气馁,便叫余下的赶到水边洗衣。
“为何当初不死在路上?”一个院女自语道,她的眼神沮丧又迷茫。
另一个年方及笄的院女委屈道:“备尝来路艰辛,又失了贞洁,何曾还想活着,只是不愿做异乡之鬼,巴望着有朝一日能回到秦州,死在秦州,故而苟且至今!”
“我也是!”、“我也是!” 众人纷纷应道。
一个旧院女就着渠水漱口洁面后,合掌向西,跪祷不已。有新院女问她时,她便悲戚道:“观此情形,不是今日死,便是明日亡,贱躯弃之荒野,没个超度的人,是以每日持诵往生咒,提前为自己做个法事!”闻者无不掩涕。
“你看这许多血衣,定是从战死沙场的宋军身上剥来的,只要他们还在战斗,我们就有希望!”另一个新院女看着殷红的渠水安慰她。
“只是这些普通的士兵没有放弃我们又有什么用呢?难道他们不是要听从那些为求苟安而将我们献与金贼的官吏之令吗?你们可知康王正向江南以南逃窜,距离这漠北以北是越来越远了!”一个面如死灰的旧院女不合时宜地泼了一盆冷水。
众女立刻沉默起来。
另一个旧院女亦附和道:“你们一路之上,受尽侮辱,是早没了贞节牌、廉耻心的,何如弃虚向实,听从内心的呼唤,得吃得喝,得过且过呢!”
“是啊,难道遭掳为妓是我们的错吗?难道生命不是最重要的吗?!”
“这是什么?”眼见得失望的情绪正在蔓延,有人突然叫道。
人们立时聚而观之。原是一件血衣里缝着一幅红丝绢,丝绢左上绣着一对交颈鹅,当中则是一首小令,词曰:
可记否,当初闲花野草苦相守,几度秋。延福歌未了,复遇金风恶,怎生处?何不敌首做明媒,妾在仇国候。兰州羊素贞再拜马郎。
“我倒晓得这个兰州羊素贞。今年暮春,因她拂了院母之意,被塞入三尺铁笼,活活烧死了!”话音未了,只见一个憔悴少妇踉跄上前,扯过血衣,审视再三,忽地瘫倒在地,抱衣而泣。
众人劝了多时,她方止住悲声道:“被烧死的乃是我的妹妹羊素梅。当初,我被征入宫中做歌姬,约定三年放归。到了第二年,便有金贼来犯,朱皇后号召宫女为前线将士缝制围脖,我便抽空绣了这对交颈鹅,以为来日定情之物。熟料,三年之期将满而东京告破,宫中上差将我作价一百两银子抵与金贼,情急之下,连夜绣词绢上,托同乡转交马郎......马郎,马郎,是我害了你也!”复泪如雨下。
未几,羊素贞又哽咽着发狠道:“我所以偷生者,为的是等他来救我,不意他竟先我而去,既如此,我又何必独活!”说罢,起身奔向柳树。
再说猪嘴吏初闻帝姬院的门槛金要一百两,已经咂嘴,又见堂堂万户千金买一哭,尚被敲诈殴打,顿觉惶恐,忙捡起洗衣卷,溜之乎也。
守门的院公见猪嘴吏是个新手,便好心指点他:“你一个穷下吏,何苦来上院充大受拘束,不如到下院去,找个民女,恣意受用一回!”
猪嘴吏称谢作别,刚走出柴门,就听见对面一个院公正高声揽客:“咱这院内,俱是小户人家的碧玉,有南蛮的官儿抢来抵债的,也有......”见猪嘴吏走近,那院公便迎上道:“入春开战,吾师大捷,虏获凤翔府小清新一批,今日方到,稚齿而价廉!”
猪嘴吏大喜,当即随他入了院内。
羊素贞本欲撞树,被院公树前轻佻一挡,她忙折身就走,却一头撞入猪嘴吏怀中。猪嘴吏一把搂定,笑道:“投抱送怀,不请自来!”径自抱入帐内,良久方去。羊素贞亦随之帐内自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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