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时间标点：2017年之前） 第2——2.0（2/2）

这时，我才忽然想到了房顶。犹豫再三，最后抵挡不住如果北往丢失将会带给我的巨大恐惧，我怯声告诉了父亲，北往可能在房上。这次，父亲没有去邻居家借木梯，而像一位大侠似的，几个跨步，就从矮墙飞一般到了房上。

十几秒后，父亲押着北往从房上跳下来。父亲怒火冲天，不顾母亲的拉扯，将北往摁在院墙边，扯过一根柳条，开始用力抽打北往的屁股。这景象在家里经常出现，我们都很熟悉，北往每次闯祸，父亲的责罚方式，也总是一成不变。让我难忘的，不是父亲的抽打，而是每次抽打时，北往那种怪异的反应，许多年里，我都无法解释它的确切含义。父亲抽打的力量不小，噼啪作响，北往屁股上每次都会肿起或者打出血印，但父亲打得越狠，北往越是不吭声，一声不吭，我在一旁哇哇哭着，母亲流泪哄着我，但我们都拿父亲没办法。

北往和父亲就像在互相较劲，父亲打得越急越狠，北往就越是沉默，越是目光凶狠瞪着，牙关越是紧咬。父亲将要打到没力气时，总会吼叫着：“我让你不叫，我让你不叫！你给我叫，叫！”

北往知道，父亲又一次失败了。北往的胜利宣言也总是一成不变：“你打你打！打不死的北往，我还活在人间！”

北往的豪言，是一部京剧的台词，对艺术没什么兴趣的他，怎么会把这句台词当做铠甲，披在身上？我搞不懂。但是我从记事那天起，已了解北往的个性，所以他每次这样喊的时候，我虽然目瞪口呆盯着他看，或者在一旁流泪，但是那都在我的预料之中，甚至我是那么的理解他，为他难过，并在他的豪言壮语中，有一种隐隐的英雄崇拜感，悲壮地在内心升起来。

每当他俩的较劲结束。父亲会将柳条摔到地上。北往高昂着小脑袋，捂着屁股踉跄着，被母亲拉到屋内处理伤口。父亲则躲到角落里，暗暗垂泪。

但是这一次，父亲没有去角落流泪，而是抓起一把铁锹，再次去了房顶。随后，我们都听到了房顶传来的奇怪声音，轰隆隆、咔嚓嚓，响成一片。在这时刻，一旁的北往突然呜呜呜大哭起来，惨烈的声音前所未有，仿佛不是柳条抽身，而是尖刀穿心……

后来，我从父亲、母亲、北往口中，分别听到了对于房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相似描述。据说，北往用黄土、砖石、水、树枝、鸟儿、鱼儿、玻璃碎片、绳子、胶皮、蜡烛头，不知用了多少天时间，在宽阔的房顶，建造了一座庞大的微缩土城堡，塔楼、城墙、庭院、廊道、花坛、树木、游泳池、鸟房、马棚，几乎应有尽有。

北往完工这天，喜不自禁，心无旁骛，晚饭也没心思吃，偷偷上房，独自观摩城堡，且陶且醉，太过忘情，最后躺在城堡边睡着了……

多少年后，北往依然固执地守着他最初的梦，不管父母如何软硬兼施、恩威并重，他坚持报考南方理工大学建筑工程管理专业，而拒绝他们为他设计的“政法专业”路线。那时，我们全家早已迁来猛犸城居住。之后，父母觉得他既然已在南方读书，毕业就在南方发展最好。

但北往一毕业就回到了东北，然后考取了建造师、造价师，先与人开了一家工程建筑公司，三年后，自己出来开公司，慢慢滚成现在的“北斗实业”。

而在北往与别人合开公司时，父母便去了南方的广西玉林，做药材生意。我感觉，厌倦北方的生活和气候，是他们出走的一个因素，其实更重要原因，是他们对北往拂逆个性的某种绝望。当然，父母离开东北时，北往的生意不过刚刚起步。如今，更让他们操心和绝望的，或许已经换成了我吧？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没与父母说：北往坚决要回东北，是为了一个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