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试试看（1/2）

1、

“先生。”

一个很轻很轻的声音自背后响起，白络瑜的步子随即倏然而止，跟着，他有些意外地转过头来，微微蹙眉唤了一声：“阿慈？”

尹慈方才尚在熟睡，此时意识仍有些不清晰，闻声便茫然走上两步，伸出右手说：“先生，我这里痛得很。”

白络瑜垂眼看向她的掌心，心下略跳了一跳：那是上官兄妹给她画的符文。难怪……

“先生，外头好安静，伯娘……”尹慈说着朝董伯娘的榻上望了一眼，面色很困惑：“伯娘是不舒服么？”从前但凡覃御旁边有一点动静，董伯娘是势必会醒过来的，今日居然睡得如此安详。还有沈慕就在隔壁，怎么他也毫无反应？

尹慈再次将视线转回白络瑜，怔怔地问：“先生要将阿御带去哪里？”

白络瑜沉默片刻，终究还是转身将怀里那人放回床上，又替她仔细盖好了被子。尹慈站在那里看着他做这一切，忽然打了个冷战。

“阿慈以为……我没有资格么？”

天太冷了，晚间水上尤其冷，所以虽然听见了这句问话，尹慈还是先去将覃御床尾的斗篷拿过来裹在身上，这才说：“先生自然是最有资格的人。”说完再想一想，又加一句：“只怕阿御也是这般想的。”

白络瑜回头朝她看了一眼，并未接茬。

尹慈低下头，手里摸到一把椅子坐了，接着道：“阿御比谁都不愿意离开先生，先生不是不知道。可她也曾经亲眼看着公主去世，这种事换了谁……先生，设若换了是我，我恐怕一辈子也不可能过得安生。”

丫头同样在白络瑜跟前长大，白络瑜怎么养了覃御也就差不多是怎么养了尹慈，所以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白络瑜都不会冲她发脾气，这一点尹慈是知道的，只是……她却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劝服白络瑜就是了。

越是她紧张，白络瑜的话倒越叫人担心了。

他说：“从前她没有想起来，也照样过了十年。”

这话的意思……果然要一意孤行么？尹慈屏住呼吸，良久方轻轻叹了声气，和和缓缓地说：“先生，要不要想起来，这事得由阿御说了算。”

覃御从前小，不知道也就算了；或者她既有病，一辈子不告诉她也能理解，可如今她已然知晓，人又不再是个懵懂孩童，那便真的不该再由旁人来任意决定她的人生。且退一步说，尹慈并不是不信白络瑜，相反，她很确信，若换个方式重新开始，覃御可能真的会很幸福，奈何易地而处，尹慈自家是不敢接受那样的幸福，而她觉着在这点上覃御与她是一类人。

但她想是她想，她却管不得白络瑜的念头，此时苏忌与沈慕显然都已不能指望，罗刹本就是白络瑜给的，尹慈若要留下覃御，唯一的希望只有她自己。

“阿御……”尹慈因为冷，因为谨慎，也因为紧张和茫然，开口时声音微微发抖，可说出来的话却比苏忌还要强硬：“阿御此刻若是醒着，若是知道先生非要让她在您与公主之间选择一方，我怕她……唯有以死谢恩一条路可走了。”

以死……谢恩？白络瑜手指收缩，指尖恰好触到覃御腕上那两道浅浅疤痕，便觉额角青筋隐隐起跳。

2、

晚间迎回秦云，苏仪一边替他更衣一边问：“云哥瞧过家里的信了？”

秦云嗯了一声，随即问：“小鹿儿呢？”

他这样急着问女儿自然说明他关心孩子，可不知怎的，苏仪却觉着他其实是为了转移话题。不过这等思虑她并不会宣之于口，只顺着话头笑道：“她晚饭吃多了，嚷着睡不着，我叫朱嬷嬷给她讲故事呢。”

“吃多了？”秦云微讶，旋即笑道：“既如此，下回我还叫人给她捎些剑鱼。”

“可别。”苏仪立刻摇头，嗔道：“你那剑鱼她只尝了半口，嫌弃肉烂，是吃虾酱拌饭吃多了。”

“虾酱？”秦云复又惊讶，“怎么喜欢吃那个了？从前可是碰也不碰。”

苏仪抖了抖手里的外衫，含笑瞥他一眼：“小孩儿家的口味一日三变，也不稀罕。——我问你话呢，可看了家里的信？”

见她执意要问，秦云便不再回避，且先转身自行换上便装，又抬手揉了揉脸，方笑道：“你想说沈慕大婚之事？”又摇摇头，一本正经地叹道：“那个排场咱们自然不好去比，委屈仪儿了。”

排场的确是真排场。当初沈慕与覃御提亲时便是以周国公主的规格下的定，如今帝君更是直接将公主的头衔加在新娘身上，婚礼更岂有不排场之理？虽则家信中也提到，苏忌本人上疏力陈要从简不从奢，可他想从简帝君不管，内帑的库门他可也管不着。

苏仪今日瞧娘家来信时也对一些细节有所耳闻，那时曾颇惊异，此刻却只蹙起眉来嗤笑一声：“谁计较这个！咱们两家虽不出什么公主郡主，可只要老人孩子齐齐全全和和美美，不比什么都强？我是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什么事？”秦云眉间略展，一侧身在榻上坐了，顺手也将妻子拉在膝上，手指若有若无地拨弄着她腰间的禁步。

苏仪偎在他胸口，略犹豫片刻方笑道：“我前儿从三婶那里听见句话，那时没留意，今儿忽然想起来：听说……杨熙在任期间好像是住在白家，如此岂不是日日可以见到覃——我那堂姐？”

秦云微微怔了怔。他自然知道杨熙是不大住官衙的，但他却从未将杨熙与覃御联系在一起，此时听苏仪提起，他心下先觉异样，面上却笑如清风：“仪儿怎知白相不在家？”

苏仪想那问题已想了两日，直想到寝食难安百转千回的地步，这才决心问了出来，谁知秦云一开口，她才骤然清醒，意识到自己落了下乘：是啊，她怎么忘了，若白相始终在场，那么此前她——包括所有外人——对此事的猜忌又算得了什么！

秦云没有看她的脸，只稍稍低头拨着手里一枚白玉珠子，继续云淡风轻地笑：“虽说是个外人，到底仪儿唤她一声堂姐，凡事是该想得稳妥些。只这事却怕是仪儿多心了，你也知道杨熙在象郡做什么来的，他若不住白家，只怕待不上一年，骨头早已化了。此地一则荒蛮，官府形同虚设久矣，未必真有几个人畏惧他是郡侯；二则偏偏又有海运，极粗陋之处出来的极富庶营生，说他是在刀口上行走亦不为过，何况他又手中无兵，当初连我也替他捏过一把汗。”

他一篇话说得不疾不徐，苏仪趁空终于反应过来，笑道：“哪里有你说的那样差了？咱们住了这么些天不也好好的？”

“那是因为我姓秦。”秦云也笑。

苏仪眉梢微挑，深深看了他一眼。

“若在这里还不能说，我也太无用了。”秦云却一脸漫不经心，“再者这话还算不得大逆不道，仪儿无须多心。——你且歇着，我去瞧瞧小鹿儿就来。”

苏仪身不由己地被他抱起来放在床边，跟着便老老实实坐在那里看着他的身影在屏风后一闪而过，心下慢慢漾上一层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