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杨熙的心思（1/2）

1、

“杨熙请求出族。”

女帝将一份密折丢给傅正，语气听不出喜怒。

傅正将密折打开三两眼看完，隔了一会儿才出声：“出族？”

“他倒是舍得对自己下手。”女帝头也不抬地继续批阅手里的折子，脸色依旧平淡：“底下到底还有几个弟妹，杨照跟杨炁要做官，还有个妹子没成亲，他不能不替他们打算。”

“您这就同意？”傅正试探着问了一声。出族之事非同小可，不但往后族中事务一概不得参与，更严重的是名义上与自己的父母姊妹们之间便再无瓜葛了，死后亦不得葬入祖坟，一般说来，除去杀头坐牢，在当今社会这算是对一个人最严重的惩罚了。

女帝却毫不迟疑地点了头：“让他出吧。往后就在象郡落户。有这么一层关系，秦家有事他总不至于袖手旁观。”

傅正想不吭声，口里却不自觉地道：“这事大人只怕还没同杨老先生商议过。老先生未必同意。”

“他的话管用还是我的话管用？”女帝哼了一声，也不等傅正再说什么，接着便道：“替我拟一道旨意，即日起就把杨润观的爵位还给他，再把杨沁弄到中京来，就说她的亲事我做主。这么着杨炁同杨照论功行赏也没了后顾之忧，往后他们家的孩子前途也不必再忧心了。”

傅正很有点骂人的念头，应下之后便笑道：“世人若都如杨大人这般懂得为帝君分忧，您也就不必如此日夜操劳了。”

女帝抬起眼皮瞅瞅她，似笑非笑道：“这么能替我分忧的人偏偏被我坑得最厉害，我可不是个昏君？你想说这个？”

傅正倏然跪下，低头说：“奴婢不敢！奴婢只是痛恨那些认不清自个儿身份也不知依仗着什么就如此嚣张跋扈让您和杨大人为难的混蛋！”

这一长串儿话听得女帝都笑了，她起身走过去弯腰在傅正肩上拍了拍，又直起身来道：“起来吧，你也别气了，沈皓的事，往后有白络瑜管。”

“相爷？”傅正愕然，忙扶着书案撑起身子，迫不及待地问道：“相爷不是从不管这些么？”

“他是说过不会掺和沈家的事，”女帝嗤了一声，“可谁叫沈皓宰了那丫头的猞猁？”顿了一顿，眉眼却又暗下来，声音微有些冷：“我的好阿毓，这回倒是真给我办了件好事。”

傅正闻言却霎时红了眼圈：好事？她的小公主如今病成那样，她的帝君啊，心肠怎生这般硬！

2、

覃御从前不养宠物是有原因的。一般来说，宠物都不如她命长。最开始在入云山，白络瑜为了讨好她便弄了只小鹰崽儿给她玩儿，谁知不几日鹰崽儿死了，那孩子也险没哭死，好容易养回来的一点儿生气几乎耗尽，吓得他往后就长了记性，可奈何覃御没长，不两年要死要活又非要养头小马驹，他没办法，想着马总是好养活的吧，就答应了，哪成想原本很健康的小马到了她手里就开始生病，撑没多久还是一命呜呼，她为此大病一场，好了之后终于不再提养活物的事了。白络瑜当然更不敢主动叫她养，偶尔说说不过是为了逗她，家中湖里那些鱼啊鸭啊鹤的都是伯娘和尹慈照料，没人让她费心经手。至于毛毛，白络瑜的意思是她到底长大了，情绪应当比小时候坚韧些，而且猞猁本身命长，又是和沈慕一起合养，大约不容易死，便没干预，结果就……

那一日覃御背着猞猁骑着马穿街走巷回到家里，从在大门口看见突荣就开始哭，突荣从前也是见过毛毛的，自然知道她为什么哭，也不劝她，只是怕她抱着那死兽太难受，想给接过来，可她怎么也不肯，他只好连人带猞猁一块儿抱到湖边海棠树下坐了，一边看湖水一边听她哭。

正巧尹慈今日也和苏钦一道回来看白络瑜，听说覃御出门了，尹慈还有点不高兴：早说过今日要来家，偏她忘了！白络瑜看得出丫头的神气，便笑道：“你别怪她，还不是因为你出门那一日铁骑闹出事来，她嫌给你添晦气才出去查的？”

尹慈一愣，忙问：“铁骑闹得人心惶惶，先生怎么放心叫她碰这个？”

白络瑜摇了摇头：“阿慈这一年没见她不知道，我如今顺着她还来不及，你若是敢，等她回来你去说。”

苏钦知道自己在白络瑜跟前不受欢迎，因此进门之后除去行礼招呼外就再没说过一个字，听见这话却怔了怔神，心下莫名发紧。尹慈无暇留心他，当下便打听覃御究竟去了哪里，大有这就出去找人的意思，白络瑜也不劝，刚与她说到沈慕，却忽地止了口声，随即人就不见了。

苏钦还没反应过来，已被尹慈拉着往外跑，等两人赶到海棠树下，覃御已哭昏了过去，饶如此还于昏睡中不时抽噎，眼肿腮赤看上去煞是凄惨。

毛毛倒是终于被放到了一边，东方劫正给覃御诊脉，白络瑜看上去有点心浮气躁，似乎对东方劫的诊脉都不很耐烦，等那老人一撤手，他立刻便站了起来往后走，竟连诊断也不要听了。东方劫微微错愕，突荣一言不发，尹慈则站在那里指着地上的猞猁，声音都变了：“这是怎么回事？！”

东方劫自是不知，突荣轻声说：“阿慈莫急，你且看着覃御，我出去打听打听，回来告诉你。”

苏钦对方才所看到的一幕仍不能回过神，这时却也敏感意识到突荣行动迟缓，立刻问道：“你怎么了？”

突荣并不回答他，甚至连看都懒得看一眼，转身即走。

3、

从那天开始，覃御一直糊涂到了现在。

白络瑜这回没将她带走，应当是认为她的病情尚处于可控制的范围，尹慈也觉着看见一头横死的猞猁和看见一个横死的人带来的冲击应该不能相提并论，故而并未多劝。她原打算留在白家，白络瑜却不同意，只让她白天过来，晚饭还回苏家去吃，她虽不放心，可到底已出嫁，不能不顾及苏钦。幸而苏钦如今也开始上朝理事了，同样早出晚归，倒也耽误不着小两口的平常生活。至于苏夫人，尹慈已然发觉这是个极其通情达理的长辈，有事与她说一声即可，她半分都不会为难人。苏忌则是不凑巧刚刚被女帝遣到平南，这些天是见不到的。

尹慈自小离家，算是与覃御相依为命，虽说白络瑜也很疼她，可那种疼爱与父母亲人毕竟不同，加上她本家家训严格，便养成了稍显收敛的性子，情感也偏于不温不火，平常交往容易，热情起来却很难；恰好苏钦自少年时期开始也养成沉郁寡言的习惯，两人凑在一起话并不多，却意外地不显得尴尬沉闷，反而彼此以为恰到好处。究其原因，尹慈认为主要应归功于苏钦的体贴和体谅，比如为了覃御的事，苏钦这些天都是早上早早送她去白家，下午再去接人，不但没一点不满，反而只担忧她辛劳。得夫如此，尹慈颇为知足，却不知对于苏钦而言，她又有多么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