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以拳定夫（1/2）

1、

杨熙停下脚步，诧异地看了姜泯一眼，余光又迅速将门侧一人的表情尽收眼底，方笑道：“我虽不才，帝国的军权一度也在手中握过，若论旧情，无论北关还是中京打过交道的不知凡几，但你看我如今不过只有亲兵二十，亲随唯陈平一个，并非我不会为人，而是在其位谋其政，不在其位不论其策，咱们偌大一个国度，总要有些章程才维持得下去，最大的章程，便是百官各司其职，又只能以帝君一人为首，如此方可安定长远。你今日的话听来似有道理，细究却谈不上高明，一个人的眼光总要放得宽广些，所思所想所作所为才能更通透慈悲。以你的知识，应当能懂得我的意思。”

姜泯垂着头，终于不再出声。

缓了缓，杨熙又道：“我知你也是心疼那里的百姓，想出一份力，但这一趟中京若能跑得好，帮到的人或许会更多。”

姜泯低低应一声是，随即抬起头，认认真真地问：“大人曾说过，我这辈子或许不会再有建功立业出人头地的机会，何以这一次却选我去中京？”

杨熙笑了笑，看上去并没有他那么严肃：“我不认为你能出头，却不能连一次机会也不让你有。中京去一趟也好，若你有造化，能证明我的话不尽然对，我自然乐见其成，若你命该如此，往后也能安分度日，不再悬着这颗心了。”

姜泯心中五味杂陈，再无多说的意思，正欲行礼告退，杨熙又叮嘱他记得同时放要书信，他想起那个黑瘦却安静的少年，忍不住夸了一句：“大人来往的人，竟连一个孩子也这般出彩。时公子又似乎并非世家出身。”

杨熙看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两年前你的人在翻云山里险些坑过两个小姑娘，当是还记得？”

姜泯一怔，眼皮儿忍不住抖了抖——怎么能不记得？只要打不死都记得的！

“他的规矩多半儿便是那两个人教的。”杨熙饶有兴致地观察着面前这人的反应。

姜泯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了然，一言不发地拱手而退。

等他走后，杨熙的视线又落到那封喜帖上，忍不住摇头一笑，自语道：“婚期这样近么？”说完却又自己在心里回答了：倒也是，林翊在这个年纪，成亲的事是不需要再“从长计议”。

这些天他在象郡的日子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熬。不知是白络瑜的敲打起了作用，还是秦云本就聪明识大体，还是他多少顾念着杨熙对秦伽罗的一点恩情，总之杨熙的事务开展得十分顺利，连秦修都不必他出头料理，如今秦家归秦家、郡府归郡府，至少大体上的条理总算捋顺了，他除了累些，烦恼却并不多。唯有象郡的气候实在让他有点不习惯，这里不是晴空万里便是暴雨倾盆，晴空万里时晒得人眩晕，暴雨倾盆时又很容易使人联想到末日，他偶尔忍不住好奇覃御怎么会喜欢这种地方。

因为说了会留时放住些日子，所以他在晚饭前特意找了那少年来问他是愿意和商队住在一起还是愿意住在郡侯府，时放听完这个问题之后眼睛亮得惊人，毫不迟疑地跪下便道：“大人若肯收留时放在府上暂住，时放愿意天天为大人打扫洗涮！”

杨熙摇了摇头：“你是客人，打扫自然用不着你，不过我只管你的一日三餐与住宿，余者恐怕顾不上，你在这里一人不识，却不如和熟人住在一起来得自在。”

时放生恐他改主意，忙道：“大人，叔叔伯伯们来象郡也是有正事要做，小子年幼，又无本钱，本就掺和不上，住在哪里都一样！”说着又不好意思起来，略略放低了声音，嗫嚅道：“不瞒大人说，与行商比起来，小子……更喜欢同您这里的长官大哥们学学本事。”

杨熙扯扯嘴角，心道以他年纪和出身能做到不畏首畏尾，可以坦坦荡荡说出自己的诉求，倒也算不错，便轻轻点了点头，道：“既如此，你便安心住下。什么时候你的朋友要走，你自行离去即可。”

谁知时放听了这话却脸红起来，样子扭扭捏捏的，吭哧半天才低着头嘟哝说：“大人，小子在信里同祖母和母亲说的是九月里才回去……”

九月？！杨熙太意外了。他是说过让时放晚些走，但再晚也晚不到九月去啊！

“大人，时放不会给大人添麻烦的！”时放见杨熙面露迟疑，忙哀求道：“时放身边带有银钱，便不住在府上也没关系，只要您每日能准时放来跑腿打杂，时放就知足了！”

杨熙摇摇头，解释说：“你这个年纪还是要上学堂，耽误这样久，功课如何跟得上？”

时放立刻应道：“公子和阿慈姐姐都说过，念书是为了长学问，长学问却不只有念书一个路径。阿慈姐姐教我读书跟武功，公子带我去和外头的人打交道，都是为了长学问，便往后科举不成，我也总能养活自己。”

“这样早便给自己想好退路，怕也不是什么好事。”杨熙瞥他一眼，不置可否地敲了敲桌子，“她们说的确有道理，只是她们的资质和底子是你比不得的，所以并不好事事皆以她们为榜样。”又想了想，方道：“我找一间学馆给你，平日里还是读书为要，学馆里放假的时辰你可以自主分配。只是这里不会有人日日盯着你管着你，你若有懈怠，我会叫人送你回家。”

时放大喜，连连保证不会偷懒，又连声谢了杨熙，恰好陈平回来，杨熙便将他交给了陈平，这里才摆晚饭。

饭罢杨熙出了一趟门，回来时身边多出一个人来，只是那人眼睛上蒙着黑布，直到进了杨熙寝室坐下后方解开。房内唯一的侍儿已是第二次见这场面，见此并不多问，只奉过茶来，便悄然退下，去内室整理杨熙的衣箱去了。

2、

苏铭坐了一会儿，眼睛逐渐适应室内明亮的烛光，也才模模糊糊看见不远处一个人的轮廓，便笑道：“大哥怎么不坐？”

杨熙又是好笑又是惋惜，伸手往他肩上一拍：“我在这里坐着，那是个木桩！”

苏铭啊了一声，转过头来仔细往他脸上瞅了瞅，又再看看不远处那个黑黢黢的影子，不觉也笑了：“大哥弄个木桩在屋里做什么？”

杨熙更好笑了：“不是你说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要小心提防，还给我出了这个法子么？”

苏铭这才想起自己一个来月前的胡诌，忙嘿嘿一笑，笑罢立刻转了话题：“大哥，杨照那里有信没有？”

“没有。”杨熙淡淡否认，听来并无多少担忧，“不过今日听一个刚从那边过来的行商说起，他离开之前听过一位杨县丞张罗分粮的消息，想来阿照暂且无妨。”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苏铭连说两声，叹道：“那傻小子从小娇生惯养的，这回算吃了苦了。”

杨熙心下深表认同，却也不打算再说这个，转而提起了正事：“京城的事你也听说了？”

“是。”苏铭朝他微微倾了倾身，低声说：“大哥，旁的我如今帮不了你，找一批人上个折子还是办得到的。铁骑闹到这份儿上，我不信帝君还忍得住。”当日铁骑破坏杨熙的婚事又拿杨夫人的性命做要挟，苏铭一个外人都看得不顺眼，又听说他们公然行刺朝廷要员，自然更加气不过。

杨熙沉默片刻，却是否决了这个建议：“铁骑自元帝时便有，想要将它连根拔起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且不必急着出头，我看眼下还不是时机。”

要说讨厌铁骑，杨熙的心思与苏铭一般无二，或者还要更重些。且别提他愿不愿意娶温毓，反正他肯定是不乐意被当众下这么大一个套，何况自家母亲还受到了性命威胁。不过他在厌恶的同时也觉出了异常：一来和从前相比铁骑近来实在嚣张得过了分，二来一向铁腕手段雷厉风行的女帝对铁骑的反应竟十分绵软，只要这两点反常不解决，他便无法痛痛快快地主张对铁骑喊打喊杀。不让苏铭出头，倒也不是怕他担不起风险——铁骑再嚣张也未必敢动苏忌的儿子——而是觉着女帝对此事不见得真会善罢甘休，说不准心里正上着火，加上水患迫在眉睫，苏铭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去触霉头。

他对苏铭无可隐瞒，苏铭听了他的分析也敛起怒色，若有所思道：“前年林昊之乱时，秦云曾被劫走，大哥是否也听到过些风声？”

杨熙目光清淡，只道：“证人证物一概皆无，说他是否为铁骑所救，都不过是凭空一点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