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失忆(2/2)
“阿御,你可捉住了么?”
随着这一声明显带着焦灼的喊话,有个人气喘吁吁地自芭蕉后钻了出来。那人穿件莲蓬袖的白色小褂,腰里系一条碧色裙裤,长发悉数束在头顶,视线刚落到覃御手上便惊喜得满脸都放了光:“哈,你果然捉住了!快给我瞧瞧!”说着便伸手来拿。手伸到一半她才发现苏仪,整个人顿时僵在那里,脸上的兴奋也似被台风刮走一般,只剩下惊讶与窘迫了。
“萧姑娘。”苏仪依旧一派大方,笑眯眯地和萧格格打了招呼。
萧格格聪明是聪明,只是在西北多年独霸惯了,性子直,并没学到多少为人处世的弯弯绕,和苏仪比起来就明显沉不住气,回应时显得有些慌乱,好似她做错了什么事一样。覃御想想她从前也只是在脑子里糊涂过罢了,真要不得的事是一件没做过,而且往后和苏仪能见面的机会只怕寥寥,也没必要硬让两人相处,便将翠鸟递在她手里,叮嘱道:“快去寻个大些的笼子装起来,你看上半日就放了吧,这东西不肯给人约束,真关久了它会寻死。——当心,别这就掐死了!”
萧格格闻言忙松了松手指,胡乱和苏仪说一声,便回身疾步走了。
覃御请苏仪去坐的是一间书房,书房并不方正,形状看来有点像个放倒的葫芦,苏仪进屋坐定后往四壁一瞧,见墙上悬着大大小小上百支各色材质的笔,两头墙上打了两排贴合墙面形状的书架,室中所有家具的形状皆圆润多变,没有直来直去的,不觉赞道:“好玲珑的所在。是姑娘布置的么?”
“不是我,是先生。”覃御摇摇头,快手快脚地揭开茶桌上的纱笼,取了茶杯搁在两人面前的杯垫上,又自抽屉里翻出个锡盒,从中夹出些乌黑的茶叶置入了茶壶内。此时恰好有穿着海族土布衣衫的妇人提着热水进来,覃御示意她将热水注入茶壶,很快,一股爽冽的清香便弥满了小屋。
“真好闻,这是什么茶?”苏仪并不是在虚夸。
“当地人叫作‘崖崖’。”覃御边说边替苏仪斟了一杯红亮清透的茶汤,笑道:“好闻,却不怎么好喝,好处是可以明目除湿,在海边的人每天都要喝这个,不然扛不过湿气。”
苏仪低头抿了一口,觉出果然口感发涩,但仍多喝了两口才放下,笑道:“还是姑娘细心,五哥哪里想得到这些?”
覃御笑了笑:“你们是至亲,就是这一时想不到,过一时总会想到的,我无非是占了个先罢了。”
苏仪先前总觉着覃御身上带着惹事的签子,且也不见她在中京和哪家贵女结交,所以意识里一直将她排除在世家女子范畴之外,还很替尹慈惋惜,不想这一会儿功夫处下来,却见对方举止舒雅言辞妥帖,非但全无半丝“粗野”,反而比自己还多了一两分坦荡大气似的,惊异之下竟将有求于白络瑜的念头搁在一旁,只管与她谈天说地起来。
因问起覃御闲来做些什么,听得她说无非是散散步、画个画、和朋友唠唠嗑、陪伯娘做做家务,苏仪便叹道:“听阿慈说姑娘把这天下几乎走遍,自然是各处都有朋友,真叫人羡慕。”覃御正要说其实自己没几个朋友,苏仪已接着说了下去:“我不擅丹青,只学过两年的棋,什么时候姑娘闲了,可否和姑娘一道打发打发时间?”
覃御很早就不和小姑娘下棋了。小姑娘们好胜心强又比较脆弱,她从前没少因为下棋而丢过友谊,像萧格格那样输个棋完全不当回事最多掐她一把的,很少有。再说她也看过苏仪和温毓下棋,苏仪的棋艺确实比温毓精妙,但说得不好听些尹慈都能赢她。因而便只是说:“我许久不下,早已手生了。不过姑娘若不嫌弃,我们再寻时间便是。这几****倒是想着,沧浪风景好,正该出去游玩。”
苏仪略失望于她的不应战,但也被她的提议打动了,想想秦云这几日未必有时间陪自己,苏铭再是兄长也毕竟有不便之处,又是覃御主动提出来的,便老实不客气地应下了。只因此时已近午,出门不便,两遂便约好午睡起来再出发,覃御又将沧浪左近的几处景点详细说与苏仪,由她选了两三处。
定好这些已是午膳时间,覃御本要留饭,苏仪笑说已和秦云说了会回去,婉言谢绝了。覃御也没有深留——两人都知道,苏仪若留下,萧格格总会不自在些。况且如今她们关系远不到亲密的地步,苏仪也不愿显得过分热络。
对覃御来说,若换了别人,她可未见得愿意花时间陪对方打发寂寞时光,但好歹尹慈往后要嫁到苏家,远不远的总是正经亲戚,而苏仪为人又不是多讨厌,故此也就没太觉得别扭。
午饭后阿糯兄妹俩要回九天门,覃御让他们带上萧格格结伴走了,看马车远去,白络瑜才找过来,覃御也才对苏仪今日来意有了个大致的猜测。
说到整治秦修,覃御自然没话说,但说到整顿秦家,覃御就不能不多想了。象郡离中京远得很,秦家在这里的经营至少有两百年,树大根深盘枝错节的,说是秦家的小王国也不为过,要把它弄零散了不容易,可要弄兴旺了,也未见得多轻松。也不知女帝对杨熙究竟是信任还是贬抑,竟把他打发过来,在这地方可不是做政绩的,说得不好听些可能就是给秦家打打下手,杨熙正经科考出身不党不派,岂会甘心为秦家人驱遣?可他若要和秦家保持距离,这里的世族不给他使绊子才怪,他孤身一个日子绝不会好过。一个分寸把握不好,说不准人就废在这里了。
“你上午与大公子说的就是这个?”覃御心里有点想劝白络瑜帮帮杨熙。
白络瑜笑道:“他自个儿想得很明白,我不过是将他不知道的人和事告诉一遍,该做到什么程度他有分寸。”顿了顿又轻哼一声,语气带着点戏谑:“秦家的产业如今不交一点税,你去郡里账上看看,一定会很惊讶,满郡的商铺、地亩和海田竟有八九成是挂在秦修名下,去年一年象郡往朝廷里交的钱粮连平南的一个县还不如。偏偏他连假账也懒得做,这样大的事只当玩耍,我看他脑子里塞的真是猪油。他不稀罕面子,开皇还要做人。”
覃御不知如何接口。
“混什么行当,就要弄懂什么行当的规矩,只要规矩不错,底下爱怎么折腾就看个人喜好。比如做帝君,无非是钱、兵、名三样事攥在手里,余者就交给做熟了的人做去就是;做秦修这样的位置就更简单,说穿了与地头蛇没有两样,须得谨记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象郡的财源自何方?看似是富商地主,实则根本还是平头百姓,这些人笨虽笨些,但欺负得狠了也没意思,何况这里海族人居多,他们可不似中原人一样听话,你强了他们一分两分三分四分都还可以忍,强到五分六分,他们能和你拼命。秦修这蠢货还以为自己是在中京,有铜墙铁壁护着他呢。”
白络瑜洋洋洒洒说到这里才意识到覃御没动静,低头看看,见那人双目闭合,不知何时已睡熟了。
3、
苏仪下午来时,覃御仍未睡醒。
那来传话的妇人只说覃御在睡,却并无去叫醒她的意思,苏仪微微有点不高兴,也无意掩藏,只淡淡说还想再去午前那间书房坐坐。
一杯茶过后,覃御仍杳无踪影,苏仪烦躁之余索性起身去书架上翻了翻,意外发现这里竟有年前翰林院新编出来的文集。自家父亲是翰林院掌院,主管编书的,她自然不会看错,但这套书其实是今日才刚刚开始在中京发行,没道理半日间就跑到了这天涯海角的小县城啊!
苏仪将手里的文集略翻了翻,又往别的架上寻去,这一寻,便更震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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