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偷一座城（1/2）

1、

北关——神策关——是联结帝国与大齐的重要碍口，而在帝国与西漠之间，承担这个重任的则是寂城。寂城城外便是连绵的大漠，气候属于夏天热死人冬天冷死人的那一类，且并无春秋二季，和宜居半点关系也没有。

但寂城的通判丰子修在这里做了十年的通判，渐渐的倒也觉不出这里的不好了。尤其从三年前开始，他甚至越来越认为，这里可能是天底下最适合他待着的地方。

三年前那个冬季的某一天之前，丰子修过的一直是日上三竿时起床日未西斜时关门的任职时光，他每日在一天也不见半个人的通判衙门里看书写字打拳散步，除了寂寥些，日子也还算得上闲适。打破他这种闲适的是一个胡子拉碴、仅穿一件破棉袄和破单裤的人。

那人不知从哪儿闯进了他的寝室，站在丰子修面前露出他闪闪发亮的牙齿，劈头就问：“丰大人祖籍南通？”

丰子修在寂城多年，那不速之客的面容虽隐在乱发与胡茬之间不好辨识，他还是一眼认出对方是西漠人。他原本可以将这个“低等人”打发出去，但他实在太好奇了。

“丰大人”——从来没有任何一个西漠人曾经这样称呼过他。西漠人出了名的闭塞愚昧，不要说和帝国人讲话，就是远远看见也要像躲瘟疫一样躲开的。

“祖籍南通”——连通判衙门里的下属，也未必人人知道丰大人的祖籍在什么鬼地方。

“丰大人祖籍南通？”——他这是在搭话？以私人身份搭话？

丰子修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这单调的日子熬得太寂寞了，倒还算平静地从书脊的斜上方瞥过去，淡淡问：“阁下如何得知？”

“问啊。”那人的声音很年轻，从松松垮垮的棉袄前襟里露出来的胸膛也很精壮，语气心不在焉轻松随意，边说还边用左手在空中点了两下，“在这儿问过，在北关也问过。”

“阁下去过北关？”丰子修的眼皮抽了抽，目光有些变了。“有何贵干？”

“看哪！”那人还是笑，笑起来眼睛很亮，“大齐确实比我们强，可是我们也不该这样弱。”

丰子修又看了他一眼，终于慢慢将手里的书放下，又把两脚从暖炉上拿下来，这才问：“大齐有广袤的草原，至少还能养养牛马，你们除了沙子还有什么？”

“宝石!”年轻人答得很干脆。“这是你们帝国人非常喜欢的东西，我们却拿它丢给小孩子像石子儿一样的玩。除了这个，还有白瓜——你们的瓜是瓜吗？”

丰子修对上他略显嫌弃的目光，咳了一声并未反驳——要说他舍不得离开寂城，这是鬼话，但若说他舍得西漠的白瓜，这也不是心里话。不过他也不打算就这么认输，便故意漫不经心地问：“就凭这两样？”

“你不知道这么大的一粒宝石可以换回多少匹马么？”对面的人边说边将手掌摊开。

丰子修嗓子里咽了口口水，身不由己地向前倾了倾。他知道自己这副尊荣难看，可是他的视线真无法移开。他一个月的俸禄只有四个银角，并不代表他没见过好货，这个人手里的东西绝对是好货中的极品——那枚鸭蛋大小的蓝宝石足以让他舒舒服服地过完下半辈子。

丰子修很快就觉出了异样，眼睛往那人身上那件到处露出棉絮的破棉袄上扫了扫。

对方并未在意他的目光，继续说：“我知道一个地方，这东西俯拾皆是。”——丰子修注意到他用了一个成语：“俯拾皆是”。这是他见过的第一个会用成语的西漠人。

“那么……”丰子修沉吟片刻，看着他问：“你想做什么？”

“做生意啊！”那人皱皱眉，好像有点儿不耐烦，“我和你说了这么半天，你还没明白？”

丰子修被噎得只能干笑：“我国并未禁止与贵国之间的通商，您要做生意，去找城中商会即可。——我这便给您写张帖子吧，回头您还得来我这儿留个名儿。敢问贵姓？”

“我不和那些人做生意。”对方没有回答，只将手掌缩了回去。

丰子修看着那抹醉人的蓝消失在眼前，心里有点儿空。“请恕我不大明白……”

“我要和你做生意。”那人答得很直接，“或者说，是要和帝国的官府做生意。”

丰子修眨眨眼，好一会儿才说：“这样的话，我们会抽成——抽得很厉害，您知道吧？”

不知怎么的，他觉得自己不用多此一问。果然对方立刻点头：“没关系。四成五成都好说。”

丰子修又被噎着了。四成？五成？从前最高的往例也不过是三成半！

那人看出他的惊诧，倒是笑了：“宝石是一本万利的生意，我自己也不想赚太多，免得遭天谴。你们不是有句话叫作‘适可而止’么？我们永远不可能像你们一样养得起那么多人口，所以要太多钱也没有什么用处。”顿了顿，他又恢复认真的表情，说：“我去你的家乡打听过，你的信用好像不坏，所以我想和你定个盟约。——哦，你父母有东西托我捎给你，下回我再带来。”

2、

那天丰子修和这个人关起门谈了一天一夜，大致定下了合作的粗略框架，并且他也知道了对方的名字：突荣。

说是讨论，其实主要都是突荣在说。丰子修自来只会读书做官，不怎么会做生意，而突荣……他好像也没有过这方面的经验，但他极其聪明。日子越长，丰子修对这一点的印象越深刻。

“你可以委托给商号。”突荣笑得很坦然，“毕竟你也不懂啊！你只要让他们知道你才是主事人就行了。除了你指定的商号，我不会同其他商人做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