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胭脂马（2/2）

温毓心下虽给那人当街杀马的举动吓得不轻，但也轮不到她去可怜那匹马，而且确实觉得是自己的错，正要道歉，卫央却冷笑道：“不过是匹踏落雪，市价顶天六千金，哪里就需要拿脑袋赔了？”

周围围观的人闻言不由发出三三两两的吸气声，那随从也愣了愣，跟着便大怒，抬手指着卫央正要开口，却被丫头伶俐地截断了。

“大齐胭脂马共分四种，上品通体赤红无半分杂色，叫做火烧雪，那是十分有运气才能得见，真正有钱也买不到；次之眉间有白斑，叫做眉间雪，虽稀罕，却还能找到卖家；再次之四足如穿白袜，叫做踏落雪，已算不得珍稀；最次者胸前带白花，唤为啸风雪，在大齐简直是随处可见，更不值得什么。你家这踏落雪还算不错，只是我说六千金就已经算是高抬了它！”

卫央说得利索而清楚，周围的听众们一时为她利索的口齿而惊叹，一时为一匹马如此值钱而咋舌，都要看那随从会如何回话，果然那随从气得狠了，冷笑道：“分明是你害死了我家的马，倒冲我摆起架子来。好，听你口气甚大，你打算如何赔？”

卫央比他冷笑得更大声，不屑道：“要我赔？我还没怪你惊了本公子的驾呢！”

那随从的脸色顿时又阴沉几分，卫央却欺负他嘴皮子不快，紧接着说：“只是我自然不会与你计较，我家里恰好有一匹火烧雪，你若肯和我说句好听的话，说不准……”

她话没说完，对面那人忽地变了脸色，竟规规矩矩地弯腰对她拱了拱手，飞快地说：“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公子，还求公子恕罪！这马惊着了您厡当斩杀，公子请便，小人这就告退！”

他说完便很快跑没了影儿，围观的人里有些看出什么，将那两个“少年”打量一眼，都没再留下看戏，而是静悄悄地各自退开了。

等人散尽，卫央终于一脸疑惑地自语道：“这是怎么了？”

“卫儿卫儿，你把咱们的家底儿都漏了出去还不自知。”温毓在一旁悠悠叹了口气。

“我什么时候说过你是谁了？！”卫央满腹委屈，立刻转头和她抱怨。

“你也想想，满中京只有谁家有火烧雪？”温毓边说边点了点她的脑袋。

卫央稍一愣神，继而恍然大悟，忙捂住嘴巴，瞪大眼睛拼命摇头：“我不是故意的！”

温毓倒也不怪她，笑道：“昨儿莳哥哥说这些的时候我还当你没在听，原来都记得清清楚楚的。只是你只记得马了，怎么就不记人呢？你知道这是谁家的人么？”

卫央疑疑惑惑地摇了摇头。温毓咦了一声，思索道：“他既与苏铭相熟，只怕也有些来头，可若连你这活人脉簿子也不知他，难不成他不是中京人？”

“便是中京人又如何？”卫央忙接口道：“苏铭又能认识什么体面人？我看说不准和他一样是什么东席堂的常客罢了！”

温毓对苏铭的事略有耳闻，但对卫央的话也颇不以为然，便没说什么，两个人再走几步，刚走到东席堂所在的巷口，里头恰好传出一阵呼痛声和急促的脚步声。

“大哥，您松些力气！”

“我三个月不在，你就有本事给我闹出这种事！”

“我也是为了她好！我又不欢喜女子，娶了她难道放在家里当佛爷供着么？那又何苦！”

“还敢胡说！你有这心意，怎么话就不能好好提？”

卫央好奇心重，伸头往巷子里瞅了一眼，谁知恰好里头的人出来，她没避开，脑袋撞上了一条结实的胳膊，疼得哎哟一声，险些向后摔倒。

对方也没防备，忙往一旁避了避，口里直道歉：“对不住！您怎么忽然冒出来了？”

他这话说得诚恳，只是也颇有趣，旁边温毓没忍住笑出了声，摆手道：“原是我家公子鲁莽了，不关您的事。”说着一抬眼，便对上了一双十分漂亮的凤目。

温毓自幼长于深宫，所见的男子多半和她一样养尊处优，有些甚至比她还生得娇弱，且那些人因在富贵场里周旋惯了，眼神多半带些精明算计，而眼前这人眸子清明安定，肤色略深，又可以轻而易举地拎起苏铭，实在与温毓想象中的男子气概分毫不差，故而便不觉愣了一愣。

刚刚还被人捏着后领子的苏铭瞥见温毓与卫央，笑容便有些古怪，低声道：“大哥常年不在京城，一回来倒是瞧了场稀罕事。”

那人不知他这话何意，只对温毓略略颔首，道：“外头人多，公子还是当心些。”说完看了苏铭一眼，苏铭只得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一径走了。

待两人身影消失，卫央方揉着额头抱怨了一声：“这人是什么做的，怎么硬得和石头一样！”

“常年出征行兵吧，你没见他和慕哥哥很像？”温毓收回视线，若有所思地问：“苏铭再不济也是苏家公子，又有博学多才的名声在外，谁能这样让他俯首帖耳？”

卫央却对那人没什么兴趣，哼道：“理他呢！快走吧，出来这半日了，连庆余楼的影子还没见着！”

4、

在庆余楼下争执了一会儿，卫央终究还是给温毓拉着上了南楼。

南楼不高，里头空间却大，一楼二楼全是敞席，因是御赐免费的戏，今日格外人多，连边边角角都站满了人，足有一两千之众。卫央找到楼里管事的人塞了些钱，好歹寻了个楼上的包厢坐定，一面絮絮叨叨地说：“坐一会儿可就该回去了，这地方是什么气味？也太难闻了！”

温毓嘘了一声，低声说：“这地方倒是有规矩，你瞧这许多人连声咳嗽也不闻，竟比咱们在家看戏还清净。”

卫央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视线往四下里扫来扫去，忽一眼瞥见个人，她惊讶得险些叫出声来，忙示意温毓去瞧，温毓顺着她的手指看了过去，见方才那杀马的年轻人正坐在不远处，心下也觉疑惑，不由又开始思索这人来历，正无头绪，忽听楼里响起了凄厉的惨叫声。

“杀人了！杀人了！”

温毓给这叫声吓得愣了片刻，硬是没反应过来，但楼下的情形她可以尽收眼底，只见挤得满满当当的人群中蓦然冒出十几个手持匕首、短刀的人，这些人不看对象不问情由，逮着身边的人便刺，一会儿功夫便已杀伤了几十人。惨叫声此起彼伏，受到惊吓的人群纷纷私下逃散，惊慌中又有不少人被踩踏倒地，很快乱成了一锅粥。

卫央听见包厢外头传来几声惨叫，忙将凳子拖过去抵住门，吓得脸都白了。温毓素日虽稳重，却也是头一次遇见这样惊心动魄的场景，只觉自己浑身都在发抖，若不是抵着那扇薄薄的门板，她只怕连站也站不住。

雪上加霜的是，戏台上不知何时冒出浓烟，越来越旺盛的火苗开始吞噬戏台布景和楼里的装饰，楼里的人群见此更是乱作一团，哭叫声愈发惨烈。温毓撕下衣襟用茶水打湿，掩住了卫央和自己的口鼻，正在心里埋怨龙骑兵为什么还没有出现，忽觉背后一阵风声，紧跟着便发现眼前的景物倒了个个儿，整个人如同腾云驾雾般几个起落之后，身上猛地一凉，耳边的惨叫声随之低了下去。很快，扛着她的那人将她放下了地，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楼外，而卫央也被另一个人扛了出来。

没等她说出个谢字，救她的那人已再度跃回楼里，他那随从对温毓略一施礼，也跟了过去。与此同时，温毓身后响起了一个沉稳的声音：“恭请公主回宫！”

温毓回头看到几个身着龙骑兵便服的男子，忙对领头那人吩咐道：“留下两个在这儿即可，剩下的快去救人！再去通知戍卫队，就说我在这儿！”

卫央此时已爬上一旁的马车，在车门口对温毓招手道：“阿毓快别管了，免得给他们添麻烦！”眼看温毓犹豫，她急得直跺脚：“你也替我想想，你要出了什么事，太妃怎么饶得了我？”

温毓无奈，只得依言上车。卫央紧紧关上了车门，刚要回头同温毓说什么，便见面前有一阵白雾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