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马会(五)(1/2)
1、
一二三四五。
五瓣梅花勾的铁蒺藜,沈慕并不是头一次见。
他回头看过去,恰好见温敏和林垣正疾驰而去,立刻下令拦住两人,又忙回头将杨熙伤口周围的穴位封了,割开他的衣裳看时,眼神不觉发暗:伤口已变得紫黑,蒺藜上明显淬过毒。
“这是什么毒?”覃御不知何时已爬了起来,声音有点抖。
沈慕担心她害怕,也怕她担心,忙道:“林垣所用的毒我知道,放心,大哥不会有事。”说着等不及担架送到,先唤过四个人,叮嘱他们尽可能平稳地将杨熙抬起来送往花园,他则拉上覃御,急匆匆地跟在后头一同前往。
覃御一路都很沉默,沈慕心里隐隐十分担忧,但现下最要紧的是杨熙的伤势,他只能一边走一边安慰她几句,没工夫仔细替她排解。杨熙被安置在光霁堂,大夫很快来到,沈慕在里头帮了会儿忙,再出来时见覃御不在屋里,手心顿时凉了,正要去找,却见怀安迎面进来了。
怀安本是听说了秦伽罗的事才离席的,不想半路又得知杨熙的意外,她立刻将踏进秦伽罗那间暖房的脚收回来,急匆匆就转向了光霁堂。淳于氏和秦伽罗对她此番举止心怀不满,为表抗议——更重要的是不愿继续待在这个令人尴尬的地方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母女两个便只和公主府上的嬷嬷打了声招呼,就备车打道回府了。秦云倒是有心去瞧瞧杨熙,奈何母亲催得紧,他也只能遗憾离开。
怀安见了沈慕便问杨熙的伤势,沈慕来不及回答,让她去问大夫,自己还是要往外冲。怀安一蹙眉,捉了他的手臂问:“你在急什么?”她常年习武,力气比男子不差多少,沈慕又带伤,一时挣不脱,只好说要去找覃御。怀安眼皮一抖,约略问了他两句,便道:“回去看着杨熙,我去找她!”说完转身即走,一边高声吩咐备马一边顺手脱了外头的大氅扔给内相,转眼就出了光霁堂。沈慕有许多年没见过她这样匆忙的样子,不觉怔了片刻,眼里浮起一点犹疑。
“慕哥哥!”
突如其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沈慕猛醒过后,下意识地后退半步避开扑上来的那个人影,语气里带有无法掩饰的惊愕:“阿毓?”
温毓罕有风风火火的模样,这又是在人来人往的地方,沈慕觉得奇怪也很自然,但温毓本人却完全没有在意自己的行止,只管捉着沈慕的袖子问:“慕哥哥,杨大人怎么样了?”
沈慕看了看她的手,不得不答道:“伤口不算深,本身无碍,但已中了毒,故而……”
“中了毒?什么毒?”温毓方才跑得急,腮上还留着两点潮红,看上去十分娇美,一闻此言,脸色却倏然变白,水润的眼睛里充满了担忧。
沈慕实在不耐烦和小姑娘们做这些无用的介绍,只因面对的是温毓,他不好落她的面子,只得勉强解释说:“是林垣蒺藜上淬的毒,我……”
“林垣?林垣?”温毓再次截断沈慕的话头,瞪着眼睛呆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忙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玉瓶塞在沈慕手里,飞快地说:“我哥哥方才在外头给了我这个,他说是他从林垣那里得来的,兴许有用!”
2、
鞠楼上,怀安公主的忽然离开在宾客中引起了一阵骚动,众人不免对此颇有些窃窃私语。因秦伽罗的名字屡次被人提起,杨澈不由越来越好奇,但杨夫人只管正襟危坐和尹夫人闲谈,她也不敢去打听什么。没成想没过一会儿,公主府上的嬷嬷忽然单单来寻杨夫人,说请她一家移步花园,夫人十分意外,跟着下了楼后,便听得了儿子的消息。尽管那内相的转述已经十分含蓄,夫人还是如闻霹雳,险些从竹轿上滑下去。
杨家人心急火燎的同时,尹慈也在着急上火——她急着找到覃御。
那个人昨天刚闹了那么一出,她根本就该劝她别来这种地方!
丫头找了所有能找到的人去打听覃御的下落,无头苍蝇般乱撞了好一会儿,回到光霁堂迎面撞上沈慕,她的眼泪刷地就下来了,冲口便道:“殿下不是说了会看好她么?!”
周围都是人,不免有不少好奇的视线投过来,沈慕皆视而不见,只低低说了声:“跟我来。”
小马场北门外大约一里远处有片白桦林,秋天景色诱人,冬日里只剩一片斑驳的白色树干,就看不出什么美来,只剩下单调荒凉。尹慈远远看见有人正从树林里走出来,忙定睛瞅了瞅,第一个先看见怀安公主,跟着就看见怀安身后一个熟悉的身影,又见那人的步伐还算稳定,心里一块大石总算落下一半,发狠把马踢了几下。沈慕的火烧雪还要快些,到近前时他连招呼也不及和怀安打,直奔覃御而去,谁知手刚刚触到她的肩膀,那人就橡根煮熟的面条一样控制不住地直地上软。
沈慕一声没吭,拖着覃御干脆利落地掉头往别院方向回去了,尹慈正要跟上,怀安忽然开口唤她,她极不情愿地拽住缰绳,乞求地看向怀安,怀安却面无表情,只将下巴往树林里略偏了偏,说:“跟我进去瞧瞧。”
火烧雪眨眼已得远了,尹慈犹豫片刻,只得跳下马背,跟在怀安身后进了白桦林。林子里没有路,黑灰色地面上遍布干枯腐烂的树叶,踩上去的感觉不是很好,但尹慈的心思根本不在此处,也就完全没有介意这点不舒服。行不多远,怀安忽然站住了,尹慈等了一等,见她无话,方稍稍错过她,抬眼向前望了望。
空荡荡静悄悄的树林里响起了一声尖叫。
今日没有阳光,这片林子原本就有些过于阴沉冰冷,而比这更阴暗的是,不远处有个人正背靠树干坐着,脑袋斜斜耷拉下来,两条腿以别扭的角度弯曲,对于尹慈发出的动静没有半点反应。
虽然他垂着头,尹慈还是一眼就注意到了他脖子下面那片新鲜的血痕。
3、
“我来的时候,他就已经这样了。”怀安的声音很冷静。
尹慈抬眼看了看她,她拿手拍了拍丫头的肩,淡淡道:“覃御比我来得更早。”
尹慈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立刻下意识地拼命摇头。“阿御不会杀人!”
怀安转开视线,攥着她的手腕将她拖出了白桦林,方盯着她问:“这个消息只怕瞒不住。丫头,你告诉我,小白说过她不会让覃御出事,他说话算话吗?”
尹慈还没有从方才的冲击中回过神来,只能茫然点头,怀安沉默片刻,轻轻拍拍她的脸,说:“回去吧,这会儿兴许只有你才能照顾她了。”
目送丫头远走,怀安方冷冷吩咐道:“所有女客都带进府里,不许擅自出入;男客以及前儿从戍卫郎那里借来的便衣分派到各个门口,给他们预备好弓箭刀枪;京畿营的兵都叫到马场上去,给他们吃饱喝足,预备迎敌;通往中京和西营的要道上布好斥候,有异动随时回报!”
立刻有人应声而去,她身后那螺髻的女子眼看众人走远,方低声问:“依您看,林帅果真有这个胆量?”
“他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儿子,儿子没了,胆子就有了。”怀安冷哼了一声,“未雨绸缪总没有错。”
那使女略一沉思,又问:“既如此,何不这就将诸位客人送回城中?”
怀安笑了一声:“送回中京?是林昊的马快,还是夫人小姐们的车快?只怕回不到中京,半路上恰好给人去做了人质,倒省了林昊的事!”
使女一边扶她上马,一边说:“火烧雪脚程快,殿下若要带着覃姑娘回城,怕倒是赶得及。”
怀安从马上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回去?她回去了,这里的人难道就该等死吗?人是她杀的,这点责任她还该负!”顿了顿,又加了句:“你今日话多了。”
使女立刻噤声。
4、
林垣的死讯讯虽然被严密压下,各种风声却还是在别院里不胫而走,众人不免有些惶惶然起来。宋氏大哭大闹,坚持说自己的儿子受了伤必须回城看大夫;温氏也将庶女掐了几把,借着小姑娘的哭声说孩子受不得惊吓,硬要挤进怀安所在的漱清台;朱缨侯夫人不知怎的昏厥了过去,一屋子女眷哭得好似她是死了一般……怀安清点人数时又发现淳于氏一家人不见了,心下不由微觉烦躁,很是发了通脾气,宋氏等人吃了她的教训,又见她当众将几个乱嚼舌头的仆役打得奄奄一息,这才勉强按下不安的心情,暂时清净了一会儿。
杨夫人一心在杨熙身上,对外头的传闻毫无察觉,尹夫人便将杨沁和杨澈招呼到自己身边安抚了一番,又带着尹家众人一道在光霁堂相陪,彼此心下都还算镇定。期间杨沁被卫央叫出去窃窃私语了一会儿,回来后神色略有不安,杨澈问起缘故,杨沁不愿答,两姐妹正在缠磨,淳于西里忽然急匆匆走进来,说是淳于夫人让她来问杨熙的伤势。杨熙从前是淳于夫人的女婿,淳于家打发人来问候倒也算有情有义,只是杨夫人无心应付,略客气两句就将淳于西里交给了杨沁,杨沁对淳于西里更没兴趣,张口便说送她回去,淳于西里却不肯就走,车轱辘话间,外头忽然远远的响起一阵喧哗,两个姑娘顿时都住了口。杨沁方才听卫央说过林垣被杀一事,也知晓别院里为何这样戒备森严,心下原本就忐忑,此时恍惚听见林昊的名字,她手上立刻抖了一抖,一把将淳于西里拽进屋内,顺手关上了门。
怀安也没有料到林昊会来得这样快。
因听斥候来报说林昊只带了三五骑,怀安原打算亲自去见他,沈慕却将她拦下,自己出去了。林昊下马时似乎膝盖似乎软了一软,沈慕未及细瞧,那人的步子很快又矫健起来,一言不发地走到安放林垣遗体的黑曜石条案前掀开白单看了一眼,跟着又把白单撂下,转头问一旁的医官:“死因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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