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马会（三）（1/2）

1、

尹慈就坐在怀安身边，宋氏刚跪倒，她便迅速起身退后两步，肃容立在了怀安身后。论品级她要高过宋氏，原可以不必如此，但论年纪宋氏毕竟是她的长辈，又不是对她跪的，她这是为了避嫌，看的是怀安公主，倒不是宋氏。苏仪几乎与她同时起身，紧接着，满厅上所有少女都站了起来。杨澈给杨沁拉了一把，也忙慌忙站起，又是惊讶又是好奇地看着地上的宋氏，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人是谁。

怀安轻轻摆了摆手，两个嬷嬷忙上前扶起宋氏，怀安又招手叫尹慈和苏仪都回来坐了，这才问：“夫人这是受了委屈？只管说来便是。本宫说了，今日在此间出的任何事，都有本宫兜着。”

宋氏心下安定，抽抽搭搭地说：“公主也知道，妾身有一对双胞孽障——”

“夫人原来有一对双胞麟儿？”怀安公主惊讶地打断了她的哭诉，一边去看身边的嬷嬷，蹙眉道：“我过糊涂了，你们怎么也不提醒我？送到温府上的帖子可没写错吧？”那嬷嬷轻声说没写错，怀安才松了口气，对宋氏道：“夫人接着说。”

宋氏一口气给她噎在喉咙里半上不下，心下堵得难受：怀安不知道她有一对双胞胎儿子？！可是堵虽堵，她又不能抱怨，心下略一斟酌，只得转了话头，泣道：“若是别的事，妾身也不敢来搅扰公主凤驾，实在是我那大儿如今还在楼下躺着，浑身无一处不是伤，妾身这心里……实在是难受……”

她说着又哭了起来，周围人不知情形，听这描述好像很严重，都吓了一跳，便有一位德高望重的朱缨侯夫人上前来扶着宋氏的手臂一迭声问是怎么受的伤、可请了大夫瞧看、需要什么药材，也有人从旁附和，宋氏觉得有了依靠，哭得更厉害了：“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原来那两个孽障不知怎的得罪了镇国公府上的大公子，大公子一鞭子将大儿从马上抽了下来，这会儿躺在那儿连动也动不得……”

人群中响起一片轻轻的吸气声。

年轻人打个架挺正常的，但以秦云的年纪去和双胞胎计较就显得以大欺小了，而且……“一鞭子从马上抽了下来”？听上去好生凶残。

众人面面相觑，怀安也微微蹙眉，叹道：“阿云也算是我看着他长大的，怎么不知他是这么个暴躁的性子？这可怎么得了？若果真属实，仪丫头嫁过去可不是受罪了么？母亲这婚事指得只怕鲁莽了。”她说着将苏仪招到身边，握了她的手安慰说：“好孩子别怕，本宫定会盘问清楚，若他果真是个坏的，本宫自有法子替你教训他！”

宋氏再次给怀安噎了个半死：她是在控诉秦云，什么时候质疑过女帝的眼光了？！而且，明明自家双胞胎才是最大的受害者，怀安怎么安慰起一个完全不相干的小姑娘来了……

苏仪也有些哭笑不得：温家双胞胎挨了打，温夫人来告状，反而是自己先得了安慰？她一时没转过弯来，只得低头颔首，含糊一声了事。这时有嬷嬷过来低声回了句什么，怀安点点头，顾自端起酒杯啜饮，那嬷嬷方转过身来面对众人，朗声道：“大夫已瞧过了温家公子，公子后背有轻微鞭痕，双手手掌有擦伤，右臂、臀部、右腿上共五处跌打瘀伤，均已上药；左脚踝轻微扭伤，已冷敷。据御医说，大约旬日便可康复。”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众人眼中不免是些晦暗不明的神色：这……这到底算严重还是不严重？若说严重，不至于到让宋氏说“救命”的地步，若说不严重，听上去倒也是浑身挂彩了。

不等众人有所反应，那嬷嬷接着道：“秦大公子所以出手，盖因温家大公子轻薄于今日女客。”

此言一出，众人尽皆哗然。

2、

宋氏呆了一呆，忙踏上一步，急切地看着怀安说：“公主，那可不是什么女客，那是个罪臣之女，原该处死的！”

她话音刚落，周围那一片低低的议论声便戛然而止了。朱缨侯夫人暗暗摇头，不动声色地退回了原位。方夫人齐氏在后头明明白白听见“罪臣之女”四字，眼前顿时一黑，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摇晃起来。偏方家带来的婆子却都只管伸着脖子看前面的“好戏”，竟没留意到自家主子的异常，方娅娅一个人又担心又不敢出声，正急得掉泪，恰好杨家坐在不远处，对这件官司毫无兴趣的杨沁不经意间回头瞥见齐氏晕倒，忙起身前去帮忙。杨澈原也要去，却见杨夫人的眉间几不可见地动了一动，她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没动弹。幸而尹夫人也打发了身边一个嬷嬷过去帮忙，几个人将齐氏扶到了一旁的雅室里，暂且没有惊动人。

因人多，也因齐氏她们坐得靠后，前头人一挡，怀安公主并没留意到这点动静，只头也不抬地饮完酒，又将酒杯在手中转了两圈，方才问那嬷嬷：“温公子是在何处轻薄那女子的？”嬷嬷朗声道：“回主子的话，是在马场，从这里望出去远远就能看到，并不在背人处。”

不在背人处，那就是说这件事还有不同的见证者了。青天白日，我可没有冤枉秦云！宋氏一边想一边稍稍挺直了背。

不料怀安却忽地朝她看过来，目光明显不带善意：“不在背人之处？原来两位温公子以为，我这里是可以随意孟浪的所在？”

宋氏先是呆了，跟着懵了，再跟着……

温净扑通一声跪下，颤抖着声音求道：“两位弟弟不懂事，求公主恕罪！”

女儿这一跪，宋氏总算清醒了些，也终于开始按照怀安的思路去考虑：且别管萧格格是什么身份，温家两个少年在马场上公然轻薄女子无论如何都是极大的错处，秦云为了这个而教训两人何错之有？人家完全有可能不知道那女子是什么身份啊！

这么一想，宋氏脑子里轰然一声，这才意识到自己告错了人，忙也扑通一声跪下了，声泪俱下地道：“公主，不管怎么说，方家擅自将犯官之女带到这儿来始终不该啊！”

朱缨侯夫人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心道向来听闻这位夫人只是表面精明，今日一见果然是表面精明，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不如她女儿来得明白！

温净心里也将母亲埋怨几声，红着眼圈盯紧她说：“母亲，这事弟弟们错了便是错了，快同公主赔罪才是！”

宋氏却未反应过来，甚至有些生气，指着女儿叫道：“你说什么？那可是你亲弟弟！你怎么能这样自私！”

温净真的是被自个儿的娘给气哭了。

怀安面色冷冷，看着宋氏说：“听夫人这意思，看来我是个糊涂虫了？”

宋氏很纳闷：“妾身怎敢？妾身何曾……妾身……”

她没转过弯来，一屋子的人都跟着她尴尬，朱缨侯夫人无可奈何，只得再次出面，低声劝道：“小公子此刻身边只怕不能离人，夫人何不下去瞧瞧？您的事您大可放心，该怎么处置，难道还要咱们去教公主不成？”

宋氏虽仍糊涂，但也知这话自己禁不起，只得起身下楼去了。她跪得久了，情绪又激动，站起来时微微踉跄了一下，温净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却毫无伸手相扶的意思。

窗外铜锣一响，马球赛结束了上半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