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马语者(1/2)
1、
覃御昏昏沉沉睡了一夜,第二天一睁眼,恰好看见坐在床头椅子上的白络瑜也朝自己看过来,四目相对片刻,她从被子里伸出手去,白络瑜便坐过来抱了她,轻声说:“吓着我了。”
对于昨天的事,覃御的记忆仅仅停留在嬷嬷来回说苏钦来了之前,之后的所有细节她一概忘了,就跟上回她不记得苏忌的事一样。她虽说有病已久,但这种情形从前其实很少见,说担心,她心里是有点担心,只是她不愿说出来加重白络瑜的担心,便没有提起。练过剑吃过早饭,她还兴高采烈地请伯娘帮忙梳妆,说是预备去马会。
伯娘其实不太想让她去马会,也知道只要自己开口,她多半不会拒绝,只是奈何那话始终说不出,只好帮她穿戴。因怕她冷,老人坚持给她穿了那身水獭皮的骑装,又让她蹬上厚厚的狼皮靴,外面再罩一件大氅;长发总编成一根粗辫子拖在胸前,发丝间坠了一溜十来颗珍珠;又戴一顶镶了圈红宝石的覆额獭皮帽,越发衬出小脸儿净洁眼神活泼,精神头十分喜人。
沈慕来得很早,一见她这身装扮,没忍住笑了:“好,暖和就好。”
覃御懒得计较他的言下之意,和伯娘道了别,便带着两个嬷嬷上了车。出门不远,沈慕看她似有心事,想来大约与昨日经历有关,心下微觉刺痛,口里却笑问她为什么要去马会。
说起这个,覃御对马会感兴趣自然不是要碰什么姻缘,她真正的兴趣在于马。倒不是说她有多爱马——她至今连匹固定的坐骑也没有——而是她通马语。这事儿听来邪性,也确实邪性,连白络瑜都觉着不可思议,可实打实的还真是没有覃御沟通不来的马。当年大齐的大帐主所以会送她礼物,一半儿因为白络瑜,一半儿便是惊讶于她这门本事。
不过,覃御当下并没心情和沈慕说这个,只笑说等到了马场再提。沈慕也没有再问。两个人接下来便安安静静的各想心事,将出城门时,有马蹄声自远而近,最终停在了车队旁,很快,车窗外传来低低的声音:“殿下,李崇恩找到了,原是藏在他家井下密室里。请您示下,他家里那些人还留么?”
覃御抬头看过去,恰好瞧见沈慕标致却无一丝情绪的侧脸和他冰冷的眼神,心下一动,瞬间记起了翻云山的经历。沈慕没留意到她,先对外吩咐道:“十三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男子即刻处决,余者流放东沙岛,明日上路。”
外头那人应了一声,又道:“方才探得,林垣也要去马会,属下已着人暗中监视,殿下当心。”
沈慕说声知道了,外头便再无言语,很快,又响起了越来越远的马蹄声。
覃御忍不住问:“李崇恩?兵部三品郎将军这下可就只剩一个马超了,这么做没问题?”
沈慕笑了笑,将身子倚在板壁上,眼睛看着对面车窗,眉间微蹙,口里语气却还柔和:“也没有什么,赶在如今没有战事的时候换次血也好,弊在当下,利在长远。”
覃御还没见过他这样,便没再接着问,而是低头又换了个坐姿,心想方才沈慕眼睛不眨一下便决定了那一家人的生死命运,显然是做惯了这种事的。这么一想,又不由有感:他再不济也是个皇子,又是白络瑜的弟子,管的还是司南局,自己看他过于阴沉冷漠,但这样的他只怕才他正常的状态;就连白络瑜,那人在她面前自是惫懒,可对着外人,他那张脸也没怎么见晴过,旁人之厌他,只怕就如她之厌那个在翻云山里的沈慕。
沈慕理罢头绪再转头看覃御,见她面色凝重,心下不由打了个突:方才下令时没避着她,别是这她觉着自己太心狠手辣了吧?一念及此,他有些紧张,忙解释道:“李崇恩从前管了许久军粮,克扣分量以次充好还在其次,更恼人的是大兴裙带生意,且为官期间仗着林昊的宠信骄横跋扈,闹出的人命官司非止……”
“我知道。”覃御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忙笑道:“依律而行乃是正道,我没什么好说的,也不会多想什么。”——说什么“依律而行”不过是借口,司南局所行有一半儿属于依律而行,另一半儿不过是上位者的意志罢了。不过她确实也不甚在意就是了。
沈慕看她不似说假话,心里方稍稍放松,但仍没底气,迟疑片刻后犹豫道:“火烧雪确是良驹,今儿荀卿是不敢去马会的了,可是火烧雪我借来了,你玩不玩?”
覃御挺不喜欢听他现在提起苏钦,但还是被火烧雪转移了注意力,便笑道:“多谢你有心,我是想瞧瞧。”
沈慕眼里亮了一亮,和她说了许多火烧雪的逸闻趣事,一路说笑,及至到了怀安公主的别院,覃御从窗纱间望出去,见外头一片偌大的停车坪,不觉想象了一下这里停满车子的盛况,倒有些担忧:“往年也是这么多人么?这要出点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沈慕笑道:“往年都是我负责,所赖没出过事,今年比往年其实人还少了,你只管放心。”
他们的马车没停在外头,而是从西角门一直驶入一处小院,周围听着很安静。沈慕先一步跳下车,伸手去接覃御,覃御不好落他的面子,正抬脚要去踩脚凳,忽听背后一声唤,她下意识一扭头,没看准脚下,整个人一趔趄,半边身子都挂到了沈慕手臂上,耳边立刻传来极轻的吸气声。
沈慕毕竟是伤到了骨头,覃御这一撞直撞得他后退了一步才站稳,鼻尖又沁一层薄汗。覃御忙扶了他,担忧地问:“对不住,你要紧么?”沈慕咬咬牙,露出一个还算轻松的笑容,道:“我没什么要紧,就是看你近来是瘦了。”
覃御愈发内疚,只是也无可如何,只得先回头去看那个吓着了自己的人。
2、
杨熙肯定没想着吓覃御,他是一时急了点儿,没想到就害那两个人都吃了亏,尤其见沈慕脸色都白了,忙连道对不住,待沈慕确认无妨后,方对覃御说:“阿澈找了你好一会儿,回头见了她,你留心替我看着,别叫她冒失闯了祸。”
覃御对这话十分受用,郑重点头说:“大公子放心,阿澈若不听我的,我就不送她成亲礼了!”
杨熙一愣,沈慕忍不住笑,抬手在覃御额上弹了弹:“得了吧,人家客气,你还认真了!杨澈再怎样也只是在家里闹,能闹到外头去的也只有你一个人。”
覃御抬手揉着额头,想想居然也是这么个事实,便有些讪讪的:“你说的也是……”
沈慕抿抿嘴角,对杨熙说:“大哥只管忙去,里头有我。”
杨熙笑道:“我叫苏锦过来帮我了,好歹也算增一重历练,你可介意?”
沈慕一笑:“介意谈不上,只是怕他今儿不得专心,大哥别苛责他就是。”
杨熙知道他说的是杨澈,倒也笑了:“他还不至于。”说着正欲离去,门外又进来一辆车,他看清楚赶车人及周遭侍奉之人后,便敛容与为首的侍卫拱手打声招呼,随即,车内有人出声唤道:“外头是杨大人么?”
覃御听得这是温毓的声音,好奇也往那边看了一眼,见车门打开,里头先钻出来一个宫装的侍儿,跟着便是一个红色的身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覃御今儿出来穿了一身皮衣,暖和是暖和,却究竟不似锦衫那般亮眼贴服,尤其是还裹着大氅,整个人毛茸茸的显得有点笨重。她自个儿本不觉着如何,此时看见温毓,才恍然自己这打扮也太……
穿了一身水獭皮,好像自己也变成了一只笨乎乎的水獭似的……
温毓的骑装看着就轻便:人家穿的也是皮衣,可那皮衣颜色十分耀眼,还裁出了巧妙的腰身,腰带上钉着红宝石、飘着红流苏,稍一动作便流苏飘飘,衬得身段愈发婉转;而且人家的长发编得比覃御这简单的一条辫子要精致多了,头上也没扣罩满整个脑袋的大帽子,只斜斜覆了一顶装饰着孔雀羽的小红皮帽,耳朵上两颗鸡血石塞子,配上梨花一样洁白的面颊和红润的双唇,别提多俏丽了,连覃御自己都忍不住一看再看。
“大人是来送夫人和沁儿她们的么?”温毓含笑看过沈慕与覃御,最终将视线落在了杨熙身上。
杨熙笔直站着,微微颔首,垂目道:“家里人多,下官怕他们照顾不来,便来送一趟。”
温毓笑道:“听沁儿说过府上五姑娘也到京了,那孩子年纪虽小,倒也不妨多出来走走,不知今日来了不曾?”
杨熙道:“多谢公主关怀,阿沅昨日受了风寒,今日倒不曾来。”
温毓忙问:“怎么就受了风寒?可打不打紧?请御医看过了不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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