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办法(2/2)
九楼的晖月院里有一眼温泉,因而此间花木在冬日也比别处要显得葱茏些,几丛细竹生得可以直接入画,泉水边的草还是青色的。清冽而冒着热气的水池中泡着五六块面相憨厚有趣的石头,一片斜坡上枯黄的草坪被修剪得整整齐齐,墙角一树腊梅,景物简单却很精致。宽敞的走廊铺以桐木地板,地板上设着矮榻,屋檐下半卷湘帘,推拉式的纸门上绘有精细的美人图,若是落了雪,拥着氅衣坐在这里饮酒烹茶观雪当是一大妙趣。
此时那矮榻上确实丢着一件氅衣,黑漆描金炕桌上也摆着酒壶,却无人在座,空荡荡的走廊上不时响起空空的敲击声,是木屐和地板在接触。
叶十一娘戴着帷帽悄悄走进来时,一眼便看到了那个背对着自己站在廊上的男人。那人有个很高、偏瘦却丝毫不显得瘦弱的背影,腰背挺拔,月白长衫的衣角在风中飘浮,剪影很好看。他一手轻轻背在身后,另一只手里握着青色酒杯,看样子已经喝了有一会儿了。
虽只是个背影,却也有丝丝缕缕的儒雅与沉静散发出来,很能吸引人的目光,叶十一娘不觉多看了两眼,直到那人似有察觉转过头来,她方有点惊慌地垂下头,同时放慢了步子。
男人不止背影美,脸面生得也耐看,虽说上了点年纪,额上双颊略有些风霜的痕迹,却显得更有味道,给人留下沉稳睿智一类的印象。
空空的声音慢慢接近,一直到廊下叶十一娘所站立的前方停下,随即,叶十一娘听到了一个微带沙哑的声音。
“来了?”
叶十一娘有些慌乱,并没作答,那人也并不介意,只微微俯身,将一只手伸了过去。
这是一只修长白皙,保养极好的手。一个男人能有这样的手,说明他一定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
叶十一娘没有去碰这只手,而是转过身坐在廊上,弯腰去脱了自己脚上的靴子,只穿着袜子踏上了地板,站在了男人面前。
那人仍不计较,只无声一笑,垂眼看了看那个小心翼翼地与自己保持距离的女子,心想多日不见,倒忘了她有多美。
“你身上的味道太明显了,在外头隔得这样远我都闻得到。”
这话过于暧昧,叶十一娘忍不住微微瑟缩了一下,引得那人笑出声来,一边朝她走近两步,低声说:“我难道说错了么?你们制香师不都是如此?”
叶十一娘只觉背后的柱子太硌人,正要转个方向继续后退,左手手腕却被那人捉了去,未及挣扎,整个人已靠上了一个坚实的胸膛。那人不由分说地把手里的酒杯凑在她唇边,一边低头看着她,语气放得很温柔:“天冷,喝口酒暖暖身子。”
他的嗓音很好听,低低说来更为魅惑,叶十一娘半是沉醉半是无法抗拒,只好就着他的手吃完了杯中残酒,果然觉出一股暖流自喉管直通胃囊,又从胃囊传至整个胸腔,驱散了不少寒意。
“多谢……大人。”她垂下眼睑,喏喏地讷出了几个字。
吃吃的笑声传入耳内,那人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你每次到了我面前都这样胆小,像个小老鼠似的。既如此,又何必来呢?我并没有强迫过你。”
叶十一娘险些落泪,忙用指尖死死掐住掌心,口中笑道:“让大人久等了,是妾身的不是。”
那人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将酒杯随手扔在走廊上,骨碌碌的声音还没有完,他已俯下身将女子拦腰抱了起来,回头向屋里走去。
“大人!”叶十一娘急得脸色大变,强自笑道:“大人且慢,十一娘当真有事要与大人相商!”
“小东西,你怎么就不明白?我说过,只要你主动来找我,你就完了。”那人大步进了纸门,又用脚刷地将门拉上,很快转入一间暖融融的卧室,弯腰将叶十一娘放在屋里铺设整齐的胡床上,自己也随之覆了上去。
叶十一娘心跳如擂鼓,又不敢用力挣扎,只得尽可能地躲避着那双已经贴上自己面颊的嘴唇,一边飞快地说:“大人,我想和您说的是白相家的覃姑娘!”
压在她身上的躯体明显僵了一僵,男人抬起上半身,紧紧蹙着眉朝她打量过来,声音透出两分阴冷:“你和她有什么瓜葛?”
叶十一娘不敢耽误,忙道:“前些日子,姑娘亲自去六匀找我去了!”
她说得倒也不是谎话,所以说服力很强,男人盯了她一会儿,终究还是起身站好,背对着她问:“她去找你?为了什么事?”
叶十一娘忙不迭地坐起来,一边理着鬓发一边说:“我那日恰好有事,伙计有眼无珠,竟将姑娘打发了出去。”
“有事?”男人侧过头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冷冷道:“你能有什么事?”
叶十一娘敏锐地捉住了这个机会,原原本本地讲卫央的索求说了出来,末了叹道:“听我店里人说,似乎覃姑娘与郡主之间有什么不对付,姑娘还骂了郡主一顿。”
男人紧紧拧着眉,方才的儒雅温和之气悉数消散,眼里生起一股隐隐的戾气:“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妾身想要求大人给十一娘拿个主意!”叶十一娘屈膝跪下,泣道:“这铺子虽说是邵家的祖产,但郡主若想要,妾身自然没有不给的理,只是卫郡主若果真与覃姑娘有仇,往后姑娘若知晓我这店归了郡主,又该作何想头?所以我惶恐,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后半部分已经开始说起“我”来,男人并未留意到,而是再次问:“你说她亲自去六匀找你?”
“去了不止一次。”叶十一娘迅速点头,“头一回伙计不认得她,请她过几日再来,她真的等了五日才又登门。我不曾见过姑娘,实在无缘得知自己何德何能,竟劳动姑娘贵步临贱地,又不敢去冬瘟,这几日实在寝食难安,所以来请教大人。”
男人眉间的褶皱愈发深了,在屋里来回踱了好一会儿,叶十一娘跪得双腿发麻,却不敢出一声。
良久,男人方再次开口:“我知道了,你且回去。”
“大人……”叶十一娘又喜又惊又惶恐,大着胆子看了看男人,男人却没看她,只不耐烦地拂了拂袖子,漠然道:“走。”她权衡片刻,终究不敢多说,强忍着膝盖的酸麻站起身,一步一步小心谨慎地往外挪。眼看挪至卧室门外,忽然听得一个冷清的声音传入耳中:
“你有本事,每次都能逃出我的掌心,就只是不知,下一回你还有没有这样的好运了。”
叶十一娘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却死死咬着牙关,强做镇定地转身出门,坐在廊下套上靴子,戴好帷帽,循着原路离开了晖月院。令妈在外面拐角处接了她,她几乎全身脱力,恨不能整个儿倚在令妈身上,口里反反复复地嘟囔:“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令妈没有多问,揽着她的腰迅速由小路离开,上了一辆九楼里的内部小马车,赶车人掀了掀头上的短斗笠,露出半张脸来,竟是更换了衣着打扮的任先生。令妈将车门关严,便迫不及待地问:“秦大人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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