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百鬼升天（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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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净洗过澡之后睡得昏天暗地，上官浊却精神很好，覃御便与他对坐长谈，又将自己的笔记拿来给他看了一部分。那人仔细翻完，先对尹慈说：“阿慈将手伸出来。”

尹慈忙将右手伸出，上官浊看了一眼，笑道：“无妨，符文还好好的。”说着看覃御一眼，目光里带着戏谑：“阿御还是不要么？”

覃御托着腮一笑，什么也没说。她倒不是怀疑这两兄妹的能力——上官浊可以凭空在掌心生出自如飞翔的莲花，上官净的容颜能够在仙子与鬼畜之间随意转换，和这两兄妹在一起总能遇到稀奇古怪的事，她不是不信，不过就是不怎么感兴趣。

白络瑜是个兴趣极广的人，覃御跟着他涉猎颇多，却很难对什么产生十分浓厚的兴趣。换言之，是不会投入什么感情。比如说，她可以比星官还能预测流星阵，但绝做不到半夜爬起来专门去看它们；路上偶遇哪个农家随便挂着一幅被烟熏了的前朝大家董豫的画，她就站着看一看，哪怕知道人家马上要把它当火引子也无动于衷；在西漠曾见小孩子手里拿着各色宝石玩儿，她也跟着蹲在地上玩半天，玩玩也就算了……按理说，她几乎没有物欲，本该适合练琴，当日司空律也对她寄予厚望，不然也不会容忍她“不小心”摔坏三架琴——他的琴十万金亦不可得，也算是忍她忍到极致了，但后来到底是忍痛撵人，甚至与白络瑜赌咒发誓说再不见她。

上官家兄妹做的勾当，类似挖个坟看个风水招个魂这种事，覃御也跟着瞎忙活过——说起来她在鉴宝方面的能力还得有一半儿是得益于这两兄妹——等后来热乎劲儿过去，她只留下一张“后会有期”的纸条就不辞而别了。

再提起这事，她到底有些赧然：“阿净她……后来怪我没有？”

上官浊很和善地笑了：“净儿只是惋惜没能与你道别。”说着又问：“净儿说这附近有杀气，是怎么回事？”

覃御将杨家和山匪的事说了给他，他默思片刻，道：“等净儿醒了，好和你一道抚琴吧，许久不听，耳朵馋得很。”

晚饭时上官净自然醒了，董伯娘听说她是个惯爱彻夜不眠的人，心里微微有一点担心，生恐她带累覃御也不睡觉。这原是老人家心内一点“自私”的担忧，不料上官净竟主动和她说：“伯娘只管安心，我是不用人陪的，不会耽误阿御入睡。”伯娘有一点惊讶也很感动，叹道：“姑娘别怪我这么想，实在是阿御没有父母，我总归要替她多想一些。”上官净表示理解，并未多话。

待吃了晚饭，几个人又在花厅说了会儿闲话，上官浊笑道：“可该办正事了。”

他一边说，花厅里一边起了奇异的反应：原本摆在正中的茶桌悄无声息地跑到了角落里，空出来的地面上则多出了一架箜篌和一台七弦琴。

“阿御后来可曾练习过？”上官净先问覃御。覃御犹豫犹豫，不大能拿得定主意：“只碰过两回，这又是三个月没上手了。”她说着伸手往琴弦上拨了拨，几声响过，看向上官净。上官净素知此人既有天分又肯下苦功，虽则无长情，可单是在短短的热乎劲儿里头所成的造诣亦不可小觑，此时听过试弹，她未加思索便满意地点了头：“无妨。阿御，《百鬼升天图》。”

《百鬼升天图》的乐谱说是上官牧在哪个墓葬里找出来的，所讲的典故是，每三千年一次，创世的神族会邀请鬼族升天参观，百鬼在这一天可以与诸神共同游玩乐舞。尹慈总说那场面想来应当十分诡异，覃御却总以为其气氛当为和谐快活才是，上官净对此不予置评。

一到这种时候，上官净往往是一副主导的神气，覃御也没有意见，挽了袖子坐好，先行弹了一段。箜篌音色绝佳，而她的指法又极其干净，故而这一段旋律在月夜里听来尤为空明澄澈，几乎有直达心底荡涤一切污垢的效用。不知不觉间，箜篌前端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点金色的光芒，随着乐声持续，金光似乎在渐渐扩大，迸发出璀璨华彩。

箜篌上最后一个音符消失时，七弦琴精准地填补了夜的寂静。和覃御不同，上官净的指尖几乎在每一次抚过琴弦后都会多停留片刻，多出来的那一两丝尾音异常诡异又异常动听，似是鬼魂的吟唱吁叹，百转千回萦绕不绝，听得人头皮发麻却又心摇神驰。乐声过半，琴头出现蓝色微光，其亮度并不足道，飘摇之态却极为妖娆，眼看在逐渐化为一个固定的形状。

莲花。

蓝色的莲花绽放于七弦琴上时，空灵的箜篌声再度划破夜空，自信而美丽的音节轻快地找到自己的节奏，忽而如闲庭信步，忽而如小风细雨，带动那一点金色的光芒慢慢扩大，忽而化为细碎的蝴蝶，忽而扩成铺满花厅的波浪，忽而又成为旋转飞舞的仙鹤；诡异而低越的七弦琴音始终未曾消失，但也始终没有越过箜篌的音量，琴头的蓝色光芒慢慢扩张，精致的莲花一朵又一朵飘出琴弦，随着旋律而忽快忽慢地上下浮动，在金光里寻找缝隙安身。

和平共处的时光并不长久，连续三度五指轮弹过后，箜篌声不复悠闲自得，陡然转得激越难平，琴弦上的十指飞速翻扬，几欲化为两团白影，白影之下的音符如大雨倾盆台风过境般肆意流泻，金色的狮虎挣扎着脱离丝弦，咆哮着跃出花厅，在荷塘上化为巨龙，辗转飞舞间，忽而乐声骤停，金龙崩散，漫天落雨纷纷而下，映出了花厅里每个人的面庞。

七弦琴的节奏始终追随着箜篌，似泣如诉的尾音若有若无而连绵不绝地钻入耳膜，蓝色的莲花逐渐在空中组成广袖善舞的女子，其舞姿小意而精致，大胆而蛊惑，却在最绚丽时被金龙崩散的金雨突兀打散，片片蓝色花瓣在接触水面时一闪即逝，像是从未存在过。

两样不同的乐器，两副不同的乐谱，两个不同的乐者，却让乐声同生同息，绽放时一样辉煌，寂灭时也同样毫无迟疑，唯有观者心内怅然惋惜，却也无可如何，许久不能回过神来。

“果然是……”上官浊首先出声，眼睛痴痴盯着覃御身边的箜篌，语气如在梦中，“果然是司空先生的琴。”

覃御低头在琴弦上拨了一拨，也是感慨：“是啊，不然又要坏了。”从前她与上官净合奏这一曲从未尽兴过，皆因手里的弦绷不住她那样急促而有力的指法，往往半途夭折，只有这一回，算是圆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