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掘墓人（1/2）

上官浊与上官净是孪生兄妹，父母皆不可考，唯有祖父上官牧还有点名声，被知情者称为“鬼神手”，实际身份大约可以归为盗墓贼。

这两人是覃御前年出门时认得的，也跟着挖了几个墓鉴了许多宝——蹊跷得很，覃御本是个最胆小怕惊吓的人，却不怕下墓葬，反而很是感兴趣，尹慈对此深为纳罕。

一别良久，乍然再见，尹慈虽是惊讶，更多的当然是高兴，因担心上官净的身子，也不去寻覃御了，先将人让进了家中。

上官浊生得十分健康，一副身板如同铁铸一般，上官净随了兄长的个头儿，却苍白体弱，小脸儿上一双漆黑的大眼睛异常醒目，身上一袭黑衣空落落的，裸露在外的皮肤毫无血色，大夏天里看起来也有一股冷森森的气息。倒是一把好头发，全部束在头顶之后再垂下去竟也垂到腰间。

才在花厅坐下，上官净又问覃御，尹慈笑道：“今儿不凑巧，她生气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我方才就是要去寻她来着。且等一等，午饭她定是要回来用的。”

1、

齐家的院子和青岩镇上其他人家隔得远，从外面看，这里崭新的青砖院墙高高耸立，一副难得的气派样儿；可一走进大门，满眼却空荡荡的，只有两间正房、两间厢房、一个放置杂物的小屋和后头的一所小屋子权作尹慈的闺房。其中只有正房和后头那屋子的外墙上用了些砖，别的都是土坯垒成。难得倒是地方干净，连片草棍儿也找不到。

齐平正在井边晒刚糊好的鞋底，听到背后有脚步声，回头看见来人，忙将袖子放下，行了个标准的福礼，方问：“先生怎么来了？”

白络瑜笑道：“我找阿御呢，平丫头，她去哪儿了？”

齐平对着这人不敢妄言，只得往南边扬了扬下巴，“气鼓鼓的来了，一准儿又往树上去了。”

白络瑜谢过她正要走，齐平忍不住问：“先生，她怎么说要和您分家？这是怎么回事？”

“分家？”白络瑜微微眯起睛，旋即笑道：“没什么，她闹脾气呢。”笑罢刚要走，齐平忽地扑通跪下了，倒叫他吓了一跳，心道自己也没怎么着她啊！

“先生，都是齐平的错，叫阿御受了委屈！”

白络瑜心知事出有因，便问缘故。齐平抹了一把眼泪，道：“申四娘自来是个少言寡语的，谁知竟会说出那般刺心的话，怎么能叫阿御不恼呢？”

申四娘？这人……哦，是镇上屠户家的一个小姑娘。白络瑜有些茫然：“她说了什么？”

齐平脸色通红，垂着头说：“先生，我真的没想到四娘会是这样人，她往日里常帮四邻，最是个和善的，谁知她竟然……”女孩子实在觉着说不出口，可又知道白络瑜脾气是个不耐烦的，到底还是一咬牙说了出来：“原是阿御教我们算术，四娘学得慢，阿御还没说什么，她竟撂了脸子！”

那申四娘平日里和和气气的，怎料两道题目算错，她脸上过不去，竟拿覃御的身世说事，说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凭什么以为自己高人一等！齐平自己从前也误会过覃御的好心，可一来她那时年小，二来她只是误会，可万没看轻过覃御！一想到覃御好心好意帮忙却得了这种气受，齐平便觉一阵阵气恼灰心，眼圈儿也红了：“先生，都是我不好，我原不该给阿御出这主意。阿御一定是听了这话伤了心，她不是真和您生气！”

白络瑜眼里闪了闪，看看地上那个一脸羞愧的小姑娘，笑道：“你这孩子是没见过更坏的，这算什么。起来吧，她不是为这个生的气，要为这个就气了，早就气死了。她在气别的。”

齐平怔了怔，不大信他：“真的？”

白络瑜一笑，挥一挥手，地上那姑娘便觉膝下似有一股力道将自己托起，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她有些惊慌，原本能站稳的，反而因了这惊慌而趔趄两步，再抬眼事，白络瑜早已没了影子。

一路上白络瑜都在想：还有个申四娘？怎么没听她说起过这事？这还是齐平无意间告诉自己的，那么从前是不是还有许多个申四娘，给她瞒了下去？她为什么不信他呢？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肯让他护着她呢？

他的阿御，这样聪明这样美，这样和气这样娇，那些人真是挑无可挑，只能下作到去拿她的出身来说事了。

真是可笑，真论出身，有几个配给她提鞋？连他将她捧在手心儿里爱惜还怕委屈了她，他们……这是有多看不起他啊……

一边想，一边走到枝繁叶茂的大榕树下，看到浓密的树荫里垂下一条樱桃红的衣带与一幅雪白裙角在微风里飘，飘得他的烦躁也慢慢消失，心底里漾起一层柔柔的暖。树上没有声音传来，他也并不去唤她，只随手扯了几根草叶来把玩，仿佛自言自语：“我说了家里的事要等你同意才行，他们没听，便是没将我放在眼里，回头我是一定要罚的。但这也是我不好，我若早早明确回绝了，也不必你和他们计较这一回。”

修长而清洁的十指灵巧翻飞，两句话的工夫，半只蜻蜓已经呼之欲出。

树上依旧无声息，他也不再开言，待那蜻蜓完工，方轻轻的叹一声：“可是也不该把自个儿的家让出去给别人啊！你都不在家了，我能去哪儿？”

手指拈了拈草蜻蜓底下那根细细的棍儿，那小玩意儿便轻轻盈盈飞入密密的枝叶间无了踪迹。

然后他便很有耐心地等。等了一时，等来一个青涩的果子。

“别人又没以为那是我的家！”

白络瑜将果子接在手里，笑笑的往上看：“快下来跟我回家，别叫我上去。”

好说歹说哄了半天，那人才气冲冲地说了句：“我不喜欢杨熙，你叫他别上家里来！”

“好，回去我就赶他走。”白络瑜很好脾气，起身将两手张开，笑得眼睛微微眯起：“快跳下来。”

玉色的袖子随了他的动作轻轻拂下一截，露出白皙手腕内侧的小小玫瑰，艳丽如一滴新鲜的血。

又过了一时，方响起树叶的簌簌声，白络瑜准确地将从树上跃下的女孩儿接在怀里，什么也不及表示，先在她耳边叹了声：“对不起，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