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忆往昔(2/2)
芳华……
十七岁进士及第,议亲的人踏破了中京杨府的门槛,母亲为他千挑万选了一个好女孩儿,谁知那姑娘却在出嫁前几日昏迷不醒,连手艺最精妙的御医也救不回来。他那时多年轻,才十九岁,憋着一股少年心性,打定主意要履行承诺,硬是将那女孩儿娶了回来。足足四年哪,都没人相信他能撑那么久。他不愿纳妾,不愿再娶——连那女孩儿的父母也请他至少纳个妾室,好给杨家添个后,他就是不肯。后来那姑娘还是去了,他为她守了一年的孝期,才娶了芳华。婚后三年无儿女,他一声不抱怨,将母亲为自己纳妾的心思死死摁下,也算对得住芳华了。直到去年……好像就是这个时候吧,也是炎炎夏日,芳华胃口忽然变差,吃什么吐什么,他请了大夫来瞧,才知道自己终于要做父亲了。
多好。后来还知道,芳华竟是双身子,为他孕育了两个孩儿。一家人都觉得是喜从天降,他也将芳华照顾得极妥帖,心里满满的都是对即将到来的孩儿的期待,谁知会出了事。
出事那天他没在,听说芳华是在淳于府上散步时被一只猫扑了,失脚摔进了池塘里。孩儿已八个月了,和母亲都没有撑过来。嬷嬷说是一儿一女,小身子都已长齐全,却还是没能见了天日。他开始怎么也不相信,一直到见了芳华和孩儿的尸体,才觉出天似乎都要塌了。
然而他一直没想明白。这事故实在是惨烈,他想如果这是报应,那也应该报应到他身上来,芳华是个最善良温厚之人,孩儿更是无辜,为什么偏是他们遭了秧?正因为执拗于这一念,他才才一直悲伤不起来。
悲伤易尽也易逝,若他只去悲伤,对芳华和孩子便太不公平了。
脑海里的景物幻化来去,来来往往的人影晃花了眼,杨熙觉出眼里一点热身上一点冷,便将思绪收回,耳边才听见不远处传来秋千的晃动声,还有一个轻轻软软的声音飘了过来。
“阿慈,我们回来得不是时候。”——这是覃御。她还没睡?
“这话说的,你要过生日啊!”——这声音有些生疏,想是覃御的那丫头。他可不知尹慈心里其实也恼着,她睡得好好的被覃御摇了起来,实在有点不耐烦。
“谁知道这究竟是不是我的生日……”覃御的声音略有些起伏。“先生也说我是捡来的,那他怎么能知道什么时候是我的生日?说不准我是冬天生的呢!”
杨熙微微眯了眼,想起十年前的事来。当白络瑜告诉他要回家的时候,他再没想到那人竟是彻彻底底不告而别,听任中京乱成了一锅粥。
和白络瑜亦师亦友二十年,他曾做过许多让自己无法理解的事,养覃御是其中最离奇的一件。一个毫无来历的孩子,真能牵绊他十年?他从前是人尽皆知的“千面神”,谁也不知那张蛊惑众生的笑脸底下究竟藏着的是哪一副面孔,也没有人敢试图对其一窥究竟。他身边从不缺莺环燕绕,不少人声称曾俘获过他的心,可杨熙却总怀疑白络瑜究竟有没有真心——直到他看见覃御。
白络瑜对覃御的爱惜太明显了,他肯去体贴她的任何心思,愿意满足她任何愿望,也能容纳她的所有脾气,若他能以这十分之一的心思去对待身边那些女子,有几人不会欣喜若狂?可惜那孩子年纪还小,大约尚不能完全明白自己得到了怎样的待遇。
有人怀疑覃御是白络瑜的女儿,杨熙倒从未这样想过。他总觉得覃御的脸确实有点眼熟,但绝对不是肖似白络瑜,至于是像了谁,他也说不上来……想至此处,他忽然晃了晃神:原本是在想芳华,念头怎么转到覃御头上去了?一念及此,便摇摇头,把所有烦心事都从眼前拂开,决定还是回自个儿家去睡。
他这些天在家都睡书房,推开房门的同时,耳边传来一个熟悉而低沉的声音。
“大哥,铁骑刚刚去过黛院。”
杨熙一边暗暗叫苦,一边心道不管怎么说,沈慕在武功方面的确不愧是白络瑜的弟子,自己竟半点也未察觉房内有人……
4、
昨儿后半夜一场大雷雨下来,董伯娘抱着覃御睡了半宿,她睡得很踏实,一早练过剑吃过饭,便精神抖擞地去帮岳同收拾菜园,忙得都是两手泥。快要完工时董伯娘过来让她去见客人,她问是谁,伯娘说是温毓。
覃御有点儿意外,伯娘也没解释,默默领她回屋去换了衣服,又说让她去红楼。
“红楼?”覃御更诧异了,“怎么在红楼?那地方可不好待客。”
倒不是说红楼怎样——那边的打扫和布置都不差,只不过……那向来是白络瑜那些女人们过来时住的地方。说来外人倒也不会知道这一层,董伯娘却是知道的,这老人家一向懂规矩,对方又是温毓,怎么会这样安排?
伯娘没答她,她也没再问,就去了红楼。
一向空荡荡的小楼内外多了三四个陌生的婆子和侍儿,还有许多没来得及打开的包袱和盒子,覃御一见就懵了,站在门口发了会儿呆,听得有人在身后叫自己,转头看见杨熙,便怔怔走了过去。杨熙没太看出她的情绪,笑说:“我家里不清净,于公主养病不宜。——你放心,公主病着,不用去立规矩。”
他语气温和,而且听上去很是为她着想,覃御却愈发觉得脑仁儿疼,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嗓子里费力地挣出两个字:“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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