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1/2)
第二天早上,郑光银把儿子送到学校,立即回家接妻子去医院。
夫妻俩站在手术室门口。妻子脸色煞白,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说话断断续续。
“老公,我好害怕……如果……手术……出现意外……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小杰。我放心不下……他已经进入青春期,有些话不方便对妈妈说。因此,你要多教教他。”
丈夫抓住妻子的手,装出一副镇定的样子,安慰她。
“别操心那么多!放松点,快去吧!现在科学发达了,医疗技术也提高了,你不要有思想负担……”
欧阳杜鹃换了病号服,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手术室。郑光银感到焦虑不安,在手术室门口来回踱步。在这等待的过程中,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于是决定去看看。
王春霄平躺在一张狭窄的病床上,手背上扎满了针管。挂在头顶上的药水,正沿着透明的输液软管,一滴一滴往下落。
郑光银见母亲双眼紧闭,轻轻呼唤了两声:
“妈,妈。”
王春宵的手指动了动,眼睛仍然没有睁开。
郑光银站在母亲的病床前,却不见妹妹的身影,感到很纳闷:妹妹上哪去了?等妹妹回来,再问问母亲的病情。母亲本来好好的,没想到突然就变成这样。该不会成植物人吧?老妈、妻子都不能自理,孩子又要上学,估计有好长一段时间不能外出挣钱。唉——每天的开销那么大,没有收入来源,这日子怎么过啊?
他急得抓耳挠腮,一会儿低头看看病床上的母亲,一会儿转脸看看门口,期待着妹妹能赶快回来。
“哥,你来了。”郑冬雨走进病房,手里拎着一个白色的塑料袋,“我正愁没人守着妈妈,你来了,我终于可以休息一会儿了。”
郑光银眉头紧皱,生气地看着妹妹。
“你上哪儿去了?留下老妈一个人在医院。”
“我刚出去一会儿。老妈睡着了,护士才换了药。趁着瓶子里的药水还多,我去外面买点吃的。”
郑冬雨从塑料袋中取出一个热乎乎的白面包子,递给哥哥。
郑光银摇摇头,推开妹妹胖乎乎的手。
“你快告诉我老妈的病情!——鹃子已经上了手术台。待会儿,她从手术台下来,发现我不在,一定会……”
郑冬雨把那个包子放回塑料袋中。
“谢天谢地!老妈终于有点清醒了。”她说着,抬头看了一眼半空中的药瓶,把手里的塑料袋放在病床边的小桌子上,“老妈睡着了,小声点。她昏迷了那么久,直到早上才苏醒过来。可是,她反应迟钝,说话有些颠三倒四……医生说,这种情况……”
正说着,郑光银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竖起食指,放在嘴边,对妹妹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她别出声。
“喂,子轩!什么事?”
“二姐夫,你在哪里?二姐从手术台下来了,快过来帮帮忙!”电话那头传来欧阳子轩急促的声音。
“知道了。我……肚子不舒服,现在……在洗手间,等几分钟我就过去。”
郑光银生怕妻子责怪自己,还没来得及同妹妹说声“再见”,转身就跑。由于跑得太快了,一时没有收住脚,同一位陌生的中年妇女撞了个满怀。
“喂,你这人怎么走路的?没长眼睛吗?”陌生女人怒骂道。
“对不起,对不起!我有急事。”郑光银面红耳赤,连连道歉。
欧阳杜鹃躺在病床上,面无血色。第一个迎接她的是弟弟欧阳子轩,这让她感到很意外。她用眼睛搜索着丈夫,声音很虚弱。
“弟弟,郑光银呢?”
“不知道。”欧阳子轩面色凝重,“郑光银说肚子不舒服,上洗手间去了。”
欧阳杜鹃阴沉着脸,心想:刚才我进手术室,老郑不是还在这儿吗?关键时刻人却不见了踪影!郑光银啊,郑光银!叫我怎么说你呢?幸好有弟弟在身边。要不然,我一个人……有句话说得好,“血溶于水”!如此看来,一点也不假。”
她想到这里,眼睛里汪满了泪水。
郑光银一路小跑,又回到刚才妻子进手术室的门口,东张西望不见妻子的身影。于是,赶紧拿出手机拨打电话。
“喂,子轩,我现在在手术室门口,怎么没看见你们?”
“我们在住院部四楼,左边第二间。二姐刚才还在问你呢,她身体很虚弱,你快来吧!”
“哦,马上。”
郑光银迈开大步,心急如焚地奔向病房。欧阳子轩坐在凳子上,守在二姐身边。欧阳杜鹃仰面躺在一张狭窄的病床上。头顶上挂着的药水,就像屋檐下的雨珠一样,一滴一滴落下来。
“子轩、鹃子,你们……在这儿!”郑光银弓着腰,双手分别支撑在两条肥胖的大腿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手术……顺利吧?”
欧阳杜鹃苦着脸,一声不吭。本想训斥丈夫一顿,可实在打不起精神。她用责备的目光瞪着郑光银,仿佛在说:你这没用的家伙,需要人的时候找不到人,不需要你的时候,你却找来了!哼!雨后送伞有什么用?
“二姐夫,这话应该我问你,反倒你问起我来了!”欧阳子轩用手背拍打着手心,气愤地看着郑光银,“二姐做手术,你居然跑到外面去躲着,你是怎么照顾我二姐的?幸好我及时赶到。要不然,二姐身边一个家属都没有。”
郑光银羞愧得低下了头。他的两鬓已斑白,嘴唇周边长满了棕黄色的胡茬。他沉默片刻,轻轻地走到妻子身旁。
“鹃子,真对不起!刚才我……肚子疼,去了一趟洗手间。”
欧阳杜鹃闭上双眼,不愿看见丈夫的脸。
“二姐夫,你上个卫生间怎么去了那么久?”欧阳子轩满脸狐疑地看着郑光银,“哪有像你这样做丈夫的?你真的在洗手间吗?撒谎!”
郑光银再也瞒不住了,于是便说出了实情——“我送鹃子进了手术室,站在门口等。这当儿,去了一趟老妈那边,发现妹妹不在。然后又等妹妹回来,还没来得及问清楚老妈的病情,一接到电话,就跑过来了。”郑光银抹了一下脸上的汗珠,感到有些委屈。“唉,我本想去一趟卫生间,都没来得及。”
“到底是我重要,还是你老妈重要?”欧阳杜鹃虚弱地质问丈夫。
“两个都重要。”郑光银脱口而出。
欧阳杜鹃用手抹了抹伤心的泪水,不停地抽泣。
“那么……你……你去守着……守着你老妈好了。走开!你走!”
“这个时候,有什么好争的?”欧阳子轩板起生硬的面孔,“郑光银,你妈那边有人照顾,你就好好照顾我二姐。她嫁给你,照顾她是你应尽的义务……”
“这么说——我老妈那边就没义务了?”郑光银生气地反问道,“如果换了你们,会怎么做?”
欧阳子轩没有回答,木然地望着白色的墙壁,仿佛在思考郑光银的话。
过了一会,欧阳子轩站起身。
“我要回水煮鱼馆去了,那里离不开我。二姐,多保重!”
“嗯。”欧阳杜鹃有气无力地说,“弟弟,到了放学的时间……记得……去接小杰。”
“知道了。”欧阳子轩走到门口,突然转过身看着郑光银,“二姐夫,二姐的事就交给你了,希望你好好照顾她。不然的话,我不会轻易放过你!”
郑光银坐下来,低头沉默不语。
病房里静悄悄的,仿佛一切都睡着了。
欧阳杜鹃本来就对丈夫不满,出了这件事之后,她对郑光银更加不满。甚至可以说是怀恨在心。若不是郑光银横在她和付春中间,那么她就可以跟付春无拘无束地在一起……现在,她病倒在床,别说想见她心爱的情人一面,就连打个电话都困难!她痛恨自己的丈夫,爱恋自己的情人。她觉得自己所遭受的一切,都是丈夫一手造成的。因此,她决定:等到身体康复以后,跟付春一起生活……
就这样,好不容易熬过了几天。
王春宵清醒后,一直呼唤儿子的小名“光光”。郑冬雨只好给哥哥打电话,叫他去陪母亲说说话。欧阳杜鹃生怕婆婆在丈夫面前添油加醋地说坏话。因此,不同意丈夫去见婆婆。郑光银急于见到母亲,只好利用到外面吃饭的时间,偷偷摸摸去见母亲一面。母亲见了儿子,声泪俱下地痛诉儿媳不尊重老人,辱骂她,还叫她滚……
欧阳杜鹃在病房里左等右等,早已等得不耐烦了,恨不得立即给丈夫打电话。她感到口渴,想喝水。可是,床头柜上的保温杯里空空如也。眼看药水就要滴完了,她更着急了。
欧阳杜鹃在暗暗思量:偏偏这个时候,郑光银却消失得无影无踪!没用的家伙,死哪儿去了?唉——当初我怎么看上了郑光银?真是瞎了眼了!有句话说得好‘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自从郑光银破产以后,就跟四脚朝天的乌龟一样,要想翻身?难难难!没用的老男人,整天只会做苦力。男人的事业,女人的脸,老公干的事不体面,以至于我在亲朋好友面前抬不起头。跟着老公受苦受穷……我的妈呀——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熬到头?老人婆一来,丈夫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对我远远不如从前那么好了,都怪那个可恶的老人婆!但愿她永远不要醒来,免得见了烦人!
丈夫一走进病房,就发现妻子板着铁青的面孔,并对他怒目而视。
“鹃子,我今天遇到了一个熟人,所以回来晚了一点,抱歉!”丈夫一面说着,一面观察妻子的脸色。“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欧阳杜鹃把脸转向一边,不愿多看丈夫一眼。
“水,”妻子喊道,“我嗓子干,口渴死了!”
丈夫赶忙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黑色保温杯,倒了一杯鲜开水,放在桌子上凉着。转眼间,他看见药水快滴完了。
“开水很烫,等到凉冷了再喝。——我去找护士来换药。喂,护士,护士——过来一下!”郑光银走到病房门口,高声叫喊。
一位年轻的女护士走进来,给欧阳杜鹃换了一袋药水,转身离去。
郑光银坐在椅子上,头靠着白色的墙壁,闭上双眼,默默地想他的心事:唉——医院又在催缴住院费了。母亲和妻子住院花销真是大得吓人。我身上的钱花光了,妹妹带来的钱也快用光了。照这样下去,怎么承受得了?估计妻子短时间可以出院。但是,老妈看上去短时间内出不了医院……那得花多少钱哪?上次我借妹妹的钱还没归还,妹妹收入本来就不高,为老妈治病的那笔钱,都是妹妹平时省下来的。而我挣的那些钱,交了妻子的住院费,已经所剩无几了。上哪去借钱呢?
郑光银低下头来,双手捂住脸,继续思考:
欧阳子轩应该有些钱,他们家馆子生意不错。可是,我的表现令他非常失望,他会不会借钱给我呢?即使他本人同意,他的妻子洛蕾娜可是个尖酸刻薄的女人,她会同意吗?估计……老妈受苦,我为住院费发愁——都是鹃子惹的祸!如果能忍一忍,让一让,老妈也不至于摔伤住院,多出一大笔开销。家里经济本来就不好,还要给儿子交补课费。唉呀,这日子,怎么过?怎么过……
欧阳杜鹃感到口渴极了,嗓子似乎就要冒烟。
“水,我要……喝水。”
郑光银睁开疲倦的双眼,伸手一指。
“水杯放在你的床头柜上,伸手就够得着。整日整夜都守在医院里,太难受了,我想休息一会儿,打个盹。”
欧阳杜鹃愠怒地看着丈夫。
“打盹打盹!你坐在那儿就知道打盹!喂——刚才又碰见哪个熟人了?快说!”
“碰见……”郑光银犹豫了一下,说,“你干嘛什么事都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呢?”
“看你那副德性,是不是又跑去看你的老妈了?”欧阳杜鹃怀疑地问。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难道我老妈生病住院,我连看一眼都不行吗?”郑光银气愤地吼道,“你这个当妈的,将来你老了病倒在床,希望儿子来看你一眼,是不是还要向儿媳打书面报告才行?你也太……太过分了吧!我老妈住院,都是因为你——”
“哼——因为我?”欧阳杜鹃把眼一瞪,大声嚷道,“那是王春霄自讨苦吃,活该!”
郑光银冷笑一声,把脸转向窗外。
“你将来也会做婆婆的,如果儿媳整天在家休息,儿子在外面劳动,你见得惯吗?你跟老妈争来争去,结果呢?还不是两败俱伤!”
欧阳杜鹃勃然大怒,蓦然坐起来,嘴唇颤抖着,大声嚷道:
“我不管,以后不许你去看你的老妈——她只会说我坏话。我恨她,我恨死她了。那个老不死的,巴不得拆散我们,我希望她……死得越快越好,免得花钱治病。你给我记住:从今以后,不准去看我的仇人,你们母子俩一唱一和一起来对付我。老家伙来江州之前,你还好。自从她走进我们这个家以后,我就没有一天好日子过。这个家,有我无她,有她无我,你看着办吧!”
郑光银低着头,默默地听着,看妻子还要说些什么。他穿着白色t恤的胸口一起一伏,搭在椅子扶手上的两个拳头握得紧紧的。
“你说够了没有?”丈夫气愤地喊道,“烦死人了!”
“烦?你烦,我比你更烦!”妻子伸出食指指着丈夫,脑袋一歪,厉声吼道,“你这没主见的,就爱听你老妈的话!她叫你干啥你就干啥,我说的话,你怎么总是当耳边风?你究竟要她,还是要我?”
郑光银一时语塞,心里很不痛快:这……怎么能选择呢?鹃子真是一点也不讲道理!两个病人都需要照顾。我日日夜夜守在你身旁,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没怎么合眼,坐着打个盹儿,你还不高兴。出去吃顿饭,又说我耽搁久了。偶尔跑去看一眼我老妈,回来迟了点,你就大发雷霆。平心而论,我哪一点对不起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能让你满意?你这自私自利的,光想着你自己!欧阳杜鹃啊,欧阳杜鹃,果然“人如其名”——像杜鹃花一样妖娆,跟杜鹃鸟儿一个性格……我为这个家庭付出了那么多,而你呢?
欧阳杜鹃白了丈夫一眼,带着命令的口吻说:
“喂!姓郑的,你要是再敢去看望那个……那个喜欢搬弄是非的老太婆,我就——跟你没完!”
郑光银眼里燃起愤怒的火焰,用严厉的目光瞪着妻子,一拳砸下来,简直要把座椅扶手捶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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