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将军令·烈酒烤肉（1/2）

胡营帐暖，随地可见篝火，可嗅见烤牛羊马肉的香气，白烟冉冉上升，在星子下消散，化作淡淡的呛人烟味，与胡人将士们的大声谈笑，一同弥漫在各个营帐之间。

听闻外出巡逻的士兵虏回个汉人来，众多好事的小伙子纷纷跑过去观望，一颗颗脑袋拼命地往营帐内凑，终于看清了坐在兽皮上的那汉人青年的脸，发出惊呼声。

——那士兵坐在火盆边，此时已卸下进满黄沙的盔甲，换了窄袖的骑射衣裳，却依然能教人一眼认出来，面上无络腮须，果然与他们族人大不相同。

在帐外小伙子们的嘀嘀咕咕声里，孟决明捧着一壶奶酒，慢慢地喝，盯着火盆上的鹰兽图案愣神儿。他的指尖缓缓把玩着一块石头，石面光滑，犹如雏鸡出壳，栩栩如生，令人啧啧称奇。

当时这位“方副官”不顾自己深陷流沙，拼死也要拾起的东西，竟然就是这么一块稀奇的石头，应该是很重要的物什了。

究竟是要送给何人，真的值得么？孟决明轻声在心中问。

没有回应，那位痴傻的原主人保持着一贯的沉默。

孟决明也在心中沉默下去，他在流沙里昏过去，再醒来，人就已完完整整地被救到了这异族大营里，这些胡兵不仅没难为他，还给了套干净的新衣裳。方才有个胡族小伙子对他说了一通，就转身出了营帐。

他一个字都没听懂，转述给胖子听，胖子乐了。

【“怕不是看这方副官顺眼，招个女婿吧？”】

孟决明冷漠脸：“……”

胖子想起这位跟局里的活宝们画风不同，不喜欢乱开玩笑，连忙改口。

【“哎呦，不逗你了，他们是让你等一个大人物，应该就是那边的将领了。”】

孟决明淡淡回道：“嗯，知道了。”

将领？莫非正是那位记载里的拓跋荒？

他正思索着，忽然听见营帐外又一阵说话声，方才那些人簇拥着一个异族男子走进来。这男人俨然刚打猎回来，身上还沾染着血腥气，他大概三十五岁往上，步伐举止有种久经风沙的老练，高鼻深目，发色偏金，那双眼睛让人想起大漠上空盘旋捕猎的鹰。

这异族男子刚进来，便风尘仆仆地给了孟决明一个拥抱，好似多年故友，一开口，生硬的中原话。

“小兄弟，一路吃了不少沙子吧？辛苦了。”

这么客气？孟决明略感意外，沉声道：“多谢将军救命。”

“何足牵肠，何足牵肠。”

牵肠？……

孟决明一时词穷，不知怎么接话。

旁边有个胡兵是个略通中原话的，连忙跑过来，示意男子附耳，低低提醒：“挂齿，是挂齿……”

“啊……何足挂齿。”胡族男子恍然大悟，笑道，“小兄弟，怎么来我这儿了？”

“风沙太大，巡逻时迷了路。”孟决明答。

他的心里半分未放松，自己居然一路直挺挺地闯入了对方地盘，不知对于他这种糊涂鬼，胡人是如何处理的？之前听中原兵说，前些日便有几个打猎闯入中原地盘的胡兵，已经给抓进牢狱里了。

对方的反应却是豪爽得出乎他意料。

“原来这样，小兄弟在我这儿好好睡一觉，明早我派人送小兄弟回去。”男子重重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这儿有人敢欺负你，就报我拓跋荒的尊称。”

尊称？……

旁边那胡兵默默地揉了揉额头，一副彻底放弃他的表情。

“谢……”

“来来来，小兄弟，出去喝酒！”

孟决明一个谢字未说完，便被对方强拽起身，推搡着往营帐外走。他正有种身处异域的陌生感，此时听着拓跋荒语调生硬的大嗓门，句句都洋溢着热情，忽然对此人添了几分好感，便随着一路走去。

篝火噼啪声入耳，年轻的胡兵们围在火堆旁唱起听不懂的歌，大口撕烤肉，仰头喝烈酒，见拓跋荒带客人走近，纷纷打起招呼来。拓跋荒倒也不摆将领的架子，领着孟决明往地上一坐，旁边立刻有人撕羊肉递来。

孟决明吃了口，觉得这肉质坚硬，最里面还是半生的，他还没来得及下咽，便被热情的胡兵灌了几大口烈酒，辛辣烈酒穿肠，五脏六腑一暖，烤肉也多了几分味道。

“好酒！”他打了个酒嗝儿，脱口赞道。

拓跋荒笑，四周胡兵们也笑。

大漠、篝火与烈酒，伴以欢笑声更能勾起人的情绪，几大口酒入腹，孟决明有些醉意，说话也不禁随意起来：“拓跋将军，看来异族中未必没有无理性之人，您这儿军纪严明，实在与我想象里的野蛮部落截然相反，佩服，佩服。”

未必？没有？无理性？

拓跋荒倒也不介意他酒后失言，不过这汉人话可真弯弯绕，他一头雾水地想了想，这一连串的词已经搞得人云里雾里。最后拓跋荒确认大抵是夸赞，于是重重地点了头。

孟决明悠悠醉叹：“可惜这两族战火，至千年才方休啊。”

“什……什么千年？这不是还没打仗么？就这么守着，不知何时才能回家乡。”拓跋荒看着唱歌儿的大兵们，醉醺醺地笑，“我现在就是……想回草原去，看看内乱何时休，看看我儿子，看那小子长得多壮实了，再看看我那些小马驹……”

孟决明点点头，想起什么，默然未语。

利贞五年往后，胡汉战火不休，胡人因各族内乱，缺乏资源，以铁蹄践踏中原，烧杀掳掠。何止瀛朝年间？漫长千年历史，也是一幕幕胡汉战火交织，时而暂时休战，时而常年开战。他是时空外的人，不对历史作出评价，但也不大想附和。

谁都有软肋，谁都有牵肠挂肚的亲人啊。

眼下胡汉尚未开战，两族刻骨的怒火还未重新燎原，这些胡汉士兵的刀口未尝过血，日日遥望对方阵营，眼里还闪烁着一丝天真的好奇。战争向来会让人化作野兽，等到连年战火，万里狼烟起，两辆巨轮行驶在华夏大道上，狠狠相撞，车轮下铺路的尽是两族人的尸骨。

只怕又是另一番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