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2/2)
婚后第三天,夏荷自己回了娘家门。还没落座,妈妈张文英就开始数落开了:“王家也太不拿咱们夏家这个豆包当干粮了吧,婚宴上把我和你爸晾一边,要不是矿上出事搅了婚宴,我们还不知被晾多长时间呢。真是岂有此理,有钱就了不起,当官就了不起啊?连亲戚朋友也不要了?”
夏荷无奈地说:“妈,当初我不愿意高攀王家,是你非得愿意,当初你就应该想到有今天啊!”
“那我还不是为你好,”张文英没好气地打断女儿,“低娶媳,高嫁女,谁家不这样?难道给你找个吃不上穿不上的人家你才乐意?”
“妈,你也别生气,你设身处地地想想,就算把你和我爸同那些大领导安排到一桌上,你们能同他们搭上话吗?还不是得晾着?所以不是我公婆礼数不周,而是他们自有他们的安排。”夏荷耐心地劝着母亲,“我婆家对咱家也不错,咱们多记他们的好吧。”
“哼,刚结婚就开始看不起人,以后要想再沾他们家的光,我看难了!“张文英忿忿道,“把我辛辛苦苦养了二十多年的闺女坑到手,翻脸就想不认人了!”
夏荷觉得头大了:“妈,咱别把沾人家光挂嘴上行不行?人家对咱家帮助够大了,咱该知足了。以后别动不动就麻烦人家,也让你女儿在婆家好做人!”
张文英不以为然:“怎么,我养大的闺女,该挣钱了,却嫁到他王家去了,沾他们点光又怎么了,不应该吗?不然你把工资给我,我就不去麻烦他们了。”
夏荷无语了。
婚假结束,夏荷去上班,才知道在冒顶事故中遇难的工程师竟然是周会计的丈夫。夏荷无端地为周会计心疼起来。
周会计不是本地人,大学毕业后追随家在兴隆堡附近农村的丈夫分配过来。丈夫家里穷,兄弟又多,因此在煤矿当地质工程师的丈夫就成了自家亲人眼里的摇钱树,婆家两公母不停地搜刮夫妻俩的小家庭,要财要物,狮子大开口。这种无休止的索取让本就白手起家的两夫妻,虽然工资不低,生活却捉襟见肘,结婚、买房、生孩子,都是小夫妻俩自力更生。小家的财政入不敷出,俩夫妻只能从自身省吃俭用。特别是有了孩子以后,周会计节俭到一年也难得买一件新衣。班上的同事都为她不值,特别是辛丽美,除了时不时地给周会计儿子送点吃的,还明里暗里地点拨她无情斩断婆家那只贪婪的魔掌。无奈丈夫故情难断,常念及父母供自己上学的不易,对他们有求必应。周会计虽然气忿,但为了丈夫能安心工作,就把一切委屈都忍在心里,极少去说婆家坏话。同事们都佩服周会计的心胸和气度,连最没口德的于会计也对周会计竖大拇指,罕见地没有黑过她半个字。可如今丈夫遇难,天塌了半边,周会计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夏荷和辛丽美结伴去医院看望了住院的周会计。周会计圆润的脸盘已经瘦得脱了人形,眼睛里已经哭不出眼泪了,她只是呆呆地坐在那儿,一遍一遍地抚摸丈夫的遗像。夏荷和辛丽美也不知如何开口安慰她,只能默默地流着眼泪陪她坐着。
自此,每天下班以后,夏荷都尽可能快地帮婆婆做饭刷碗,收拾停当家务,便到医院去陪陪周会计,陪她说会话,陪她掉眼泪,陪她照顾孩子(其实出事以后,周会计娘家妈就来帮她看孩子了)。直到周会计病好出院,夏荷才松下心来。
婆婆许玉兰对结婚伊始的儿媳妇每天晚饭后不着家颇有微词。自从儿子结婚,许玉兰就从小学教师的职位上内退在家,开始为一家人做饭浆洗。夏荷体谅婆婆的辛苦,主动把洗涮锅碗和打扫卫生承包下来,让婆婆有空闲歇着;即使两个大姑姐回娘家蹭饭吃,夏荷也不让她们动一手指头劳动,一切都是夏荷支应着。夏荷想用身体力行的劳动来换取婆家人对自己的认可。对于自己最近晚饭后的频频外出,夏荷一再对婆婆解释自己想帮帮困境中的周会计尽快走出阴影。许玉兰明着没有多说什么,背地里却把不满吐槽给了儿子听。
王海滨爱自己的老婆,但也不想忤逆母亲的旨意。在他心里,老妈应该像爱自己一样爱夏荷,夏荷也应该像他一样唯母亲马首是瞻。在这个单纯的“妈宝”心里,生活永远是阳光灿烂,一团和气。
于是王海滨就在每天睡觉前婉转提醒老婆尽量照顾老妈的情绪,并和尚念经般地一遍遍讲妈妈如何不容易,上着班还要照顾他们姐弟三个的生活起居。特别是自己,妈妈更是照顾的无微不至,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掉了。自己不能忘记母亲的舔犊深情,希望夏荷看在他爱她的份上,也能尊重自己的母亲。
夏荷对这种说教很无奈,也很反感。作为一个新嫁娘,夏荷觉得自己已经很努力了,没觉得哪里做得不到位,何来不尊重婆婆一说?难道就因为自己结了婚,就要完全丢弃自我的生活,连正常的同事交往也要k掉?那结婚是什么?是爱情的坟墓,还是人生的坟墓?结婚应该是两个相爱的人共同开启一段一加一大于二的幸福生活,而不是去完全摧毁对方的以往的一切,然后让其背上一副本不属于她的生活枷锁。如果是那样,婚姻岂不是背离了当初结婚的初衷?辜负了世间数不清的善男信女对婚姻的无尽憧憬和向往?
夏荷终于理解了小说上看到的一句话:和一个人结婚,不但要接受他的一切,还要接受他的家庭的一切。婚姻不只是两个人相爱就够了,不然历史上也不会有梁祝化蝶的悲剧传说,更不会有孔雀东南飞的悲摧流传。家人之间那种流淌在血脉里的亲情,有时真的不是雷光电闪的爱情能够抗衡的。现实生活中很多离婚的案例,都是因为婚姻双方处理不当家人之间的关系,让爱情输给了亲情。人生路上处处有埋雷,不知道哪一天就炸了。夏荷感叹自己真是低估了生活的巨大杀伤力,所谓的人生苦辣酸甜,确切地说,应该是从婚姻生活才算正式开始。
夏荷对丈夫日复一日的说教听得耳朵起了茧,王海滨却浑然不觉,对妻子的默不作声当作是虚心接受,更加乐此不疲地当面教妻,让夏荷烦不胜烦。
弟弟夏伯达谈对象了,女方也是农转非家庭,姐弟四个,一姐两弟,她在中间。偌大的家庭,只有父亲一人上班,挣钱的人少,吃白饭的人多,日子过得是拮据潦倒。小姑娘姓方,刚缀学,和夏伯达谈恋爱以后,便不停地伸手要钱。夏伯达入不敷出,除了向父母伸手,也开始向姐姐夏荷伸手,拆东墙补西墙,花钱买乐呵,只为讨方姑娘欢心。
夏伯达没有节制地向姐姐伸手要钱,终于引起了姐夫王海滨的注意。结婚伊始,王海滨和夏荷就制订了经济制度:大钱两人就存银行,存折保存在父母那里,王海滨是独子,不用担心父母觊觎他们的钱财;零花钱放在橱柜抽屉里,两人可以随自己便拿着花。王海滨平时花钱的地方少,放兜里的零钱几乎不动。但抽屉里的钱却不停少,王海滨知道夏荷花了,但又看不到她买的新东西,于是禁不住好奇便追问她。夏荷无奈说出了弟弟向她要钱哄女朋友的事。
王海滨倒不是小气吝啬的人,夏荷花钱他不心疼,但对夏荷纵容弟弟乱花钱却持反对意见。
“夏荷,伯达年龄也不小了,也该学着料理自己的经济情况了,他这样不劳而获地攫取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你总不能一辈子这样对他伸手必应吧?俗话说救急不救穷,我们现在有自己的小家,将来还有孩子,哪能老这样惯着他?”
夏荷叹口气:“我会慢慢断了给他钱的,你放心吧!”
隔天两个大姑姐照例回娘家度周末。吃完饭,趁着夏荷收拾碗筷打扫卫生的当儿,婆婆娘仨个又关门背着夏荷说起了悄悄话。夏荷无意偷听,但架不住二姑姐嗓门高,又是急脾气,一言不合就大叫了起来:“什么,把钱拿给她娘家弟弟?她把我们家当什么了?银行还是储蓄所?枉海滨对她那么信任,她倒好,身在曹营心在汉,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哪!”
“怪就怪海滨脑子进水了,挑黑的,挑白的,最后挑了个没皮的,挑花眼了他,真是活该!”这是大姑姐的声音,“舍了倩倩找她,丢了西瓜捡芝麻,以后他有的罪受!看她娘家那些人,个个一副穷酸相,一看就是无底洞。”
“海滨这傻小子呀,让我惯坏了,什么也不懂,”这是婆婆在做俩女儿的总结发言,“婚姻是门学问,就得讲究门当户对,这老祖宗的话能流传下来还是有一定道理的。两家富亲戚能互相托捧,共同进步,实现双赢;而一穷一富的亲戚,则会互相拆台,穷的更穷,富的也不富了,结局大多是两败俱伤。我帮你姐俩找的对象都不错吧!只可惜呀,海滨被一时的心血来潮蒙蔽了双眼,一头钻进了死胡同,出不来了。究其根本,时也,运也,命也!”
夏荷忍不住的眼泪掉下来,婆婆和大姑姐们的谈话让她的心隐隐作痛。夏荷觉得自己又被生活捉弄了,她幻想中幸福的婚姻,开始一点一点地剥离幸福的外衣。婚姻于她,仿佛穿了一双精致的新鞋子,里面却有一粒沙子硌得脚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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