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姻缘(2/2)
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夏家不但不是她理想发芽的温床,反而成了她幻灭的终结地。强势的婆婆处处压制她,强硬的丈夫她也摆不平,夏如海比她的坏脾气来得还快,还暴,一言不合就要动手,完全没有新婚丈夫的怜香惜玉。
张文英打他不过,骂又不敢大声,怕婆婆听到误会,引起更大的风暴,所以就暗暗咬碎了银牙往肚里咽,怪自己命不好,遇人不淑;怪母亲不打听好丈夫的人品,匆忙嫁了她,根本不为她的人生着想。
其实这种“女老大,男老小“的婚姻模式,是女生最不容易幸福的一种,张文英体味到了这一点,却已不能改变什么。
她在恼恨和抱怨中迎来了女儿夏荷的降生。
夏荷落地的时候,父亲正在村口的河塘里摸鱼。河塘里开满了白色的荷花,晶莹剔透,沁人心脾。当侄子挥着小手告诉摸鱼的夏如海“婶婶生了个小妹妹″时,夏如海头也没抬地“哼“了一声,继续拾掇鱼篓。生儿子的幻想破灭了,他顿时心情沮丧起来:几个哥哥的头胎都是男孩,为什么偏偏到自己就变了?说到底还是媳妇的肚子不争气!他气呼呼地回到家里,没去西屋看一眼老婆女儿,一头扎进母亲屋里,蒙头睡起了大觉。
张文英看看嗷嗷待哺的女儿,欲哭无泪。早听说夏家人重男轻女,但这么严重也是没谁了。自从生完孩子,婆婆就没踏进过西屋一步,只有五嫂饭点来侍候自己吃饭;两个妹妹轮流来替孩子洗洗尿布。丈夫照例白天出去捕鱼,晚上回来睡觉,偶尔让他看会孩孑自己收拾一下房间,他也全程黑脸,让自己心里拨凉拨凉的。张文英心里觉得委屈:即使生女儿是我的错,但你们也没必要这么过份呀,女儿只是头胎,我这么年青,以后生儿子的机会不是很多呀?
月子里第七天,张文英就开始下床干活了,看孩子,洗尿布,有时还要帮婆婆做饭、扫院子。她心里委屈,却又不得不低头:她在夏家没有同盟军,娘家又没有后援,出身也不好,肚子不争气…一大把小辫子在夏家人手里攥着,自己不委屈求全,又能如何?夜深人静,望着枕边熟睡的丈夫和女儿,她心里莫名有一股恨意。恨这两个人打破了自己对人生的幻想,恨他们让自己有一段灰色的人生…
其实故事讲到这儿,真正的主人公夏荷才算正式登场。作者之所以在前边絮絮叨叨讲这么多人和事,无非就是为夏荷以后的人生经历打铺垫,寻根源。
夏荷的出生为夏家带来的唯一改变就是:奶奶似乎更看不上妈妈了,经常几天不理这个儿媳妇儿;父亲和妈妈的关系也似乎更加冷漠,除了晚上睡觉,两人几乎很少同框;妈妈开始变得神经质,经常在四周无人的时候自言自语地骂人,有时候还指着哭闹的夏荷骂,语气恶毒。
命运真的很奇怪,有些孩子生来就爹疼娘爱,一辈子顺风顺水;而有些孩子,上辈子也许真的和父母有仇,父母这辈子见到了也分外眼红,不打不骂就不解恨似的。夏荷就属于后一种。
夏荷的出生,对夏家来说不是一件幸事;对夏荷自己来说,生在夏家更不是一件幸事。她不仅是父母上辈子的仇人,也是奶奶上辈子的仇人。
夏荷出生两个月后,就到了秋收时节。母亲张文英要下地干活,夏荷就被抱到奶奶屋里看着。那个年代可不把看孩子当一件正经八百的活干,很多家庭妇女边干活边带孩子,两不耽误,借用一句歇后语就叫:割草搂兔子一一捎带手。不像现在的家庭,四五个大人围着一个宝宝转,把照顾孩子当成一件天大的事;以前孩孑多,不稀罕,父母下地干活,大些的孩子自申放养,任由他们满地撒欢;小点的孩子被大人用竹编篓子装了背到地头,劳动间隙就远远地瞟上几眼;更小的孩子没法带出来,就用枕头被子什么的堆在床上,把小孩放里边裹好,用石头等重物压好被角,只露出小孩头脸,让幼小的孩子吱吱呀呀地自娱自乐,吃喝拉撒都要等下地干活的大人回家才能收拾。婴儿时期的夏荷就这样被奶奶围在床上,一围就是大半年,直到一件意外的发生。
那是夏荷十个月的时候,天气转暖,围夏荷的厚被子换成了薄的。奶奶照例把孙女围好,放她一个小人在床上,自己出去收拾家务,却完全忘记了孙女已经一天天长大了。虽然被奶奶粗茶淡饭地喂着,小夏荷却长得粗胳膊长腿,浑身是劲,每天手脚乱踢乱蹬,比个小小子还健壮。
奶奶干完活回到屋里,照例朝床上看了一眼,准备去做饭。但这一眼就把她吓了一跳:孩子不见了。连忙扯开被子,只见小夏荷滑进了被窝里,已经气息微弱,小脸憋得铁青。奶奶忙掐住孙女人中,又嘴对嘴地呼了几口气,小夏荷才“哇“地一声哭出来。奶奶有些后怕地长吁了一口气:再晚来一会,说不定这丫头就扔了!
夏荷就这样跟着奶奶长到了一岁多。
因为长时间跟着奶奶,夏荷和母亲的感情很薄,除了晚上睡觉,妈妈跟她的互动很少,每次下地回家,妈妈都狼吞虎咽地吃完饭,然后坐到墙角,塞给女儿一只咪咪吮着,她自己就靠着墙鸡啄米似的打盹。一旦生产队上工的铃声响了,她起身就走,不管女儿哭不哭闹。奶奶对复荷也很少有和颜悦色的调教,除了让她不饿,通常都是严厉的喝斥和拍打,她有很多的家里家外的活要干,哪有那么多的耐心去引逗一个她不大上心的众多孙女中的这一个。但无心插的花通常不但会开,还开得比较艳丽。聪明的小夏荷不但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爬行、站立,直至颤微微地行走,还学会了叫奶奶爷爷、叫爸爸妈妈,甚至学会了察言观色,奶奶和妈妈脸色不好的时候,她从来不哭不闹,拿块小石子就能高兴地玩上半天。
和现在“孩子老大″的家庭不同,那时候的夏荷,是整个夏家若有若无的存在,只要不闹腾不生病,很少有人关注到她。
夏家大人们各有各的心事:爷爷想带着儿子和媳妇多下地干活,多挣工分,多分点粮;奶奶眼睛盯着儿媳妇张文英,嫌弃她吃得多,干得少,生孩孑也懒,盼她早日怀上二胎,好生个大胖小子让六儿子有后,那样自己死了也能闭眼了;夏如海过得也挺闹心,干农村活不是他的理想,特别是他当兵退伍的经历,不但不是他光荣的标签,反而成了他无能耻辱的表现,以往大队里有复员军人,都会被优先安排到公社或工厂里当工人或干临时工。可轮到夏如海时,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招工指标了,虽然奶奶也踮着小脚拎着两瓶地瓜烧去村支书家跑了两趟,但村支书也只承诺有指标就办,让夏如海先干着农活等着;张文英当然也盼着丈夫早日走出农门,她的生活里实在没有多少值得高兴的事,如果丈夫能吃上人人艳羡的国库粮,一来让自己扬眉土气,他们毕竟夫妻同体,一荣俱荣;二来婆婆也少了一个同盟军,自己在夏家的日子也好过些。她甚至憧憬起不远的未来:丈夫在外面当工人挣钱,自己在家干活挣工分,然后再生个儿子,丈夫高兴,婆婆高兴,自己也高兴,这个家也喧腾起来了。
至于女儿夏荷,对不起,她没有被计划在母亲的幸福憧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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