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生活真他妈的是伪君子（2/2）

“有些东西，欠了就是欠了。没法补偿，也不需要补偿。尤其是……感情上的债。这么多年过去了，筱言，说实话，我想我的爱情和青春应该感谢他，但是从来没有想过补偿。因为，我的爱情是我自己争取来的。”顾林溪看着江筱言，继续说：“我该爱的，该谢的是你。尤其当我知道简小宁的婚姻情况时，我从心里更加爱你，更加感激我的现有生活。也许我们什么忙都帮不上，但是我也真的是很想为他做点事。”

她喃喃地问了一句：“可是，我们能为他做点什么呢？”

顾林溪摇摇头，说不知道。然后他又问：“那你那位林娇娇同学呢？你怎么遇到她的？”

江筱言就把她如何巧遇林娇娇，又把林骄骄的情况给顾林溪说了。

顾林溪听完，感叹了一句：“其实人的生活，最重要的是心态，同一件事就看你怎么想了。我倒是挺赞同你这位林娇娇同学的生活态度的，不管怎么样，就算一个人，也要过好眼前的生活。”

夫妻之间的矛盾就在讨论两个同学的情况中无形地化解了。江筱言又把她今天下午在单位受气的事情给顾林溪说了。

顾林溪听完，语重心长地说说：“筱言，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啊，你呀，忍忍就过去了。是不是？其实吧，筱言，我说了你也别生气。在单位，人人都是夹起尾巴做人的，虽然不能说为了三斗米折腰，但是对顶头上司，还是多忍为好。你总不能保证每个领导都是谦谦君子吧？什么样的人都有。你呀，不管怎样，要给领导留足面子。这种剑拔弩张的情形，你总归是吃亏的。”

江筱言不说话，既不表示反对，也不表示赞同。

“我的话虽然不好听，但是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改变不了别人，咱们就试着改变自己，别生气了。”

“我也知道我的脾气不好。我知道我也有错，可我就是这么个性格啊。”江筱言委屈地说，“有时候，我真的觉得我不适合和别人打交道，一狠心就想把工作辞了，安心待在家里写作。”

“写作这件事，我不反对。现在网络平台上的专业作家、业余作家也很多的。但是我觉得吧，一个人还是要有自己现实的生活和工作圈子，只有在这种圈子里，人才是真正融入社会这个环境的，人的精神才不会寂寞。”

江筱言虽然嘴上“切”了一声，但是，她不得不承认顾林溪说的是对的。人，毕竟是群居动物，毕竟得有一定的社交和生活圈子。

她突然又想到了简小宁那位患有躁郁症的爱人，她的世界里有什么样的圈子和人呢？

一个月过去了。

江筱言在这一个月里没有收到简小宁的任何信息，她不知道他在忙什么，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金城。

她和顾林溪每天上班、下班，周末带孩子出去看风景，一切都和以前的生活一模一样。

这个月的某一天，林娇娇带来了她们班大学毕业十年聚会的最新消息。聚会的时间定为明年元旦，这从时间上来说，元旦的假期可以给大家时间上的方便。从节日的意义上来说，元旦是新的开始，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人人都是新的开始，聚会之后又是新的开始。

聚会的事情最终还是林娇娇张罗的，联系同学，联系老师，具体安排都是她在做。

江筱言知道，林娇娇的工作很忙，但是即便工作很忙，她还是精力充沛，积极组织。

毕业十年了，很多人都失去了联系，联系一个人通常就得通过两三个，甚至四五个人才能联系上，所以这项工作也是费时费力的。如果缺少一个积极的联系者，聚会这件事就很难真正落实。

大学的时候，她们班组织任何一个活动都是班长陆雪在联系。

江筱言止不住问了句：“娇娇，你联系上陆雪了？”

林娇娇点头。“本来我还想的让她组织这次聚会呢。哎！”她叹了口气，说：“谁能想到呢？陆雪那会儿在咱们班的组织协调能力谁不服？如今，她竟然不上班，不工作，做了全职太太，三个孩子的妈，一天到晚就围着老公、孩子转，早没有了自己的交际圈子。她给我说她现在都不会与人打交道了，死活不同意她来组织这场聚会。当初我们都还说她有外交家的潜质呢，生活真是……”

她想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表示生活是什么，就用了另一声叹息来表达她的感受。

“是啊，”江筱言赞同地说：“我也想不到班长会选择去当全职家庭主妇，咱们班，任何女生毕业后当全职太太我都能想得通，就是觉得陆雪肯定不会。不过，我想，既然她自己这么选择了，肯定有她自己的理由和想法吧。”

“生活真他妈的是个伪君子。”林娇娇终于想到了合适的词来描述她刚才没有讲完的话，而且她用了脏话来表示自己的感情。“你说，谁能想到外交能力超强的陆雪成了不擅交际的全职太太？我，林娇娇，从一个对爱情充满幻想和热情的女孩变成了结了两回婚，离了两回婚的单身中年女人。当初有点娘娘腔的刘天成了西藏高原的一条真正的汉子。谁都不是当初我们看到的样子，你说生活不是伪君子是什么？我们当初对别人，甚至对自己的定义都被生活活生生地改变了。”

说完，她加了一句：“当然，你江筱言还是按照当初我们想想的样子从事了文学工作。不过，在我的影响中，你写的文字属于那什么婉约派、新月派的，悲伤哀愁的氛围很浓，当时我们还戏称你是新时代的小琼瑶呢。现在我看你在杂志上写的东西，觉得你也变了，文风大有向批判文学转变的架势。所以说，生活改变了我们所有人。”

是的，生活改变了我们所有人。

江筱言现在就被生活改变着。

那天，她公开挑衅吴副主任以后，王主任找她谈了话，虽说批评的话说的很委婉，但是分量一点儿都不轻。当然了，没有哪一个领导喜欢这种目无尊长，不尊重领导的下属的，尽管针对的人并不是自己，谁敢保证下次不被顶撞呢？在职场中，与领导不和，是大忌。

而江筱言就犯了这样的大忌。

吴副主任当然就更不用说了，更加处处针对她，要么就事事晾着她，无论是训还是晾，威力都是十足的。

焦露虽然在挨训后的第二天按时交上了稿子，却不再与她说一句话，而且表现得更加骄傲。

别的同事也开始躲着她了，人人心中都竖着职场里的风向标呢，毕竟大家都不愿意让领导看到自己和领导讨厌的这个人走得很亲近。

江筱言时刻感觉到一种被孤立的无奈。

职场就是这样，一旦你打破了职场的规则，哪怕错不在你，哪怕你维护自己的正当权益，哪怕人人都反感那个人，从你打破规则的那一刻起，你就是众矢之的，你就会感受高处不胜寒的孤独。

人人想追求公平，人人却不愿意冒着风险去打破阻碍公平的外壳，因为枪打出头鸟，那是要付出代价的。

江筱言现在就为自己的冲动和打破规矩的强出头付出了代价。她成了一个孤军奋战的人，连王卓尔在单位都尽量不有事没事来找她说说话了。

但是，江筱言不愿意妥协。

她不想去做什么事情去讨好同事们，她也不愿意低下身段去补救领导对她的看法。

她一如既往地按时上下班，见到同事微笑打招呼，打完招呼也不去在意是否得到回应，她也昂着头从头扬得高高的焦露旁边走过。

她也不把自己在单位的境遇告诉老公顾林溪，她不想让他担心，也不想让最亲近的人看到自己在职场上的狼狈样子。

有时候，她实在心烦得不行的时候，她就看小说，国内的、国外的，逮到哪本看哪本。她把书架上已经看过的书又都看了一遍。她又在市图书馆借了一些她书架上没有的书。王朔、王小波的痞子文学的书她都看了个遍，她也把温情漫漫的《平凡的世界》又重温了一遍。

看这本书的时候，她又想起了简小宁。他也在看这本书吗？她不知道。他和他的爱人都好吗？她也不知道。

书本的最大魅力就在于它会灌输给人无穷大的力量。

江筱言就从这种力量上得到了鼓舞。一开始她是抱着赌气的心态去对付单位的寒冷气氛，她努力说服自己不去管别人的眼神，到后来，她把自己想象成文学世界中任何一个不怕世俗冷眼的角色，比如《黄金时代》里的王二，比如《一点正经没有》里的方言和马青一众人。有时她也对比书中人物的处境和自己的处境，比如《乱世佳人》里处处常不得人心的斯嘉丽，比如《有了快感你就喊》里窝囊寡言的卞容大。

她越来越明白，人是活给自己的。

这个道理，她以前就懂，但是现在的认识更为深刻，所以她最后已经完全做到了很自然得不去在乎他人的评价了。

也就是说，她终于发现自己其实有颗无比强大的内心，这个内心里有着无比强大的精神世界。

但是，当她觉得自己强大到不惧任何困难的时候，有两件事却毫无掩饰地暴露了她的软弱和不强大。

后来每当想到这两件事的时候，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之所以认为自己内心强大，是因为她面对的是外人，对待外人，只要做到不理不睬，你就获得了强大的成功。

但是，一旦你面对的是亲近的人，尤其是亲人时，你那颗看似强大的心其实是比玻璃还脆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