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枉然顾（二）（1/2）

一到门外，章泽习惯性的把手插进右边衣兜，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衬衫，装着车钥匙的西装外套遗留在姜家客厅，不得已又匆匆返回。

梅月婵心里暗暗担忧姜少秋的处境，但是自己留下会让他更尴尬。不声不响站在树下，怅然望着远处。

远处传来两声响亮的口哨，莫名引起梅月婵的警惕。难道又是他们？回头一望，果不其然，刚剃完光头的常六，戴着墨镜两手插兜，正和摇头晃脑的骆良生几个人朝这边走来。

“哎呦，这青天白日的，真是冤家路窄呀。”说话间人，骆良生已经到了跟前：“六哥，这女人呀，没几个好东西，凡有点资本都想攀龙附凤，鱼跃龙门啊！”

一干人狂放促狭的笑声里，梅月婵往马路边挪了两步把脸别在一边，不做理会。骆良生吊儿郎当照着轮胎踢了一脚：“好像换人了？明年会不会养出一个野种？”

常六突然像受了什么刺激，眼神中腾起难以名状的愤怒：“滚。给我闭上你的臭嘴，立刻就滚――”话音未落，常六已经低头四下环顾，寻找趁手的工具。

常六突来的勃然大怒，让骆良生诧异又尴尬。这个大字不识的家伙，一旦被惹毛随时随地会怒不可遏，拿着周围的人撒气。

一阵嘲弄的口哨声里，骆良生撒开腿逃命一样跑远，一群人调笑着慢慢追了过去。

章泽肩头搭着西装出来时，嘴里嘟囔着：“这下好了，墨家大小姐哭得天昏地暗，谁也哄不了。”

想起姜少秋事先给她说过一句话：‘万一今天出什么状况，你都不要惊讶，以后我会向你解释。’梅月婵沉默不语。章泽打开前门，把西装搭在坐背上，然后绕到另一边拉开车门，梅月婵轻声说：“我坐后面吧。”??章泽愣了一下，反问道：“不一样吗？”梅月婵莫名浅笑，只好俯身在前排坐了下来。拿起车座上的一叠报纸，随手翻开。

将近黄昏的阳光透着暖暖的橘红色，透过树梢，一掠而过的斑驳光影在她脸上忽明忽暗。

人来人往的十字街头，川流不息的黄包车、洋车擦肩而过。耸立路边的骑楼肃穆中透着洋气，多是一些私人会馆和各种商业场所，与她所居住的靠海的渔村截然不同。但是，在一些不太显眼的角落里，仍然会有衣着破烂面色焦黄的人，拖着病殃殃的身体，他们不分性别老少，均是无精打采目光呆滞地注视着眼前迷茫的世界。悄无声息的停止呼吸让一些人告别时保留了最后一丝尊严。

梅月婵望着楼角阴影中的小女孩，她的哭泣充满了不安和恐惧，凌乱不堪的发辫下，焦黄的小脸被污渍吞噬，赤裸的双脚上遍布新伤旧痕，一具奄奄一息的女尸横在她跪地的双膝前。

从此以后，人世间再无依靠，风里雨里她得一人独行。每次看到这样的场景，梅月婵都会感到失意和沉重，许多的往事会从脑海接连划过，当她想看清或者抓住时，却那么模糊和无能为力。

章泽继续感慨：“不管你信不信，少秋今天是在利用你。”??梅月婵默默收回目光，从反光镜中望了望章泽，依然不语。章泽又说：“我们报社正招一些闲杂工，比你在船上捡鱼要轻松的多。”

梅月婵目光重新落在手中的报纸上，一边答道：“你们都是些有文化的人，我只读过私塾而已，恐怕做不好。没有点自知之明只会落人笑柄，不去了吧，谢谢你。”

“好像我做什么，你都拒绝，拒我千里。”

“没有吧，是你多心了。”顿了一下，梅月婵侧过脸试探地问：“她们因为什么吵起来？”

“他母亲要当众宣布他和墨家大小姐订婚的事，被他拒绝，他说他要娶你。这不很明显拿你当挡箭牌吗？”

梅月婵因为姜少秋的提前暗示，做好了面对一切突发状况的心理准备，但是这个消息还是感到惊讶。

“他家那个金碧辉煌的灯挺气派，你觉得好看吗？”章泽突然话语一转。

梅月婵怔了一下：“我没有注意看。”

“一般我到了陌生的地方，我会本能的记住周围的环境。我在国外留学时，学校的餐厅发生了火灾，我能成功逃脱全得益我熟悉周围的环境。你有没有想过，面对陌生的人和环境，万一有什么事，怎么自保。”

“真有什么事，还有少秋在啊？”

章泽不可思议地侧目：“你这么信任他？”

梅月婵无语。她突然意识到这个人跳跃的话语似乎在试探什么。

“你喜欢他吗？”章泽冷不丁，又问。

梅月婵再次把目光放逐在报纸上，漫不经心地说：“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你问这干嘛？”

“哈哈哈，换个话题。可以做二房吗？”车速减慢，章泽目视前方缓缓的左转方向盘，拐进梅月婵居住的街道。章泽笑问：“比如，我。考虑一下。”

小狗阿黄追着常六几个人吠叫不停，遭到他们石头的恐吓。车从旁边经过的时候，阿黄看到隔着玻璃的梅月婵晃了晃尾巴。老乞丐靠在旁边的树干上，头上有两处新伤，流下的血水淌过脸颊。卖沙河粉和艇仔粥的夫妇和平日一样，推着独轮车准时从这里经过。在几公里外，绪多章泽这样有稳定收入的人，晚上闲暇时的消费给他们创造了生活的保障。

梅月婵对章泽半真半假的调侃，不觉莞尔：“我们家是穷，但不会去做二房。何况我们也只是朋友。”熟悉的房屋缓缓后退，她的心开始渐渐有些兴奋，象终于结束一场不得不应付的苦旅。

对于一个喜欢自由，喜欢清风拂面人，汽车里逼囧的空间只会留给她窒息的感觉。

阳光下，一个熟悉的人影正朝街口方向走去，从车窗外一闪而逝。梅月婵再次把摊开在双腿上的报纸折了起来，冲章泽晃了一下：“这上面有一些用人的信息，我留下看看。”

“没问题，这是今天最新的报纸。”章泽又问：“那少秋呢。”

“朋友。”

“真的吗？你并不了解我，也许以后你的想法会改变？”

“改变女人第一眼的印象，很难。”

“我留学的时候学的是心理学。”章泽敛起笑，面露正色话语反而变得结巴起来：“你不觉得，嗯――”章泽迟疑了一下，他在寻找最佳的措辞：“你给自已设了一堵墙吗？你好像很缺乏安全感？除了和少秋有关的话题，别的你什么都表现漠然。”

梅月婵微微一愣，嘴唇静静地抿成一条缝，眼底折射出一种清冷的光辉：“是吗？”

车在刚进街口不久的树下稳稳停了下来。鼓噪如雨的蝉声从车门打开的缝隙直扑进来贯向耳膜。关门之际，梅月婵客气地说，谢谢你送我。

望着她袅袅婷婷的背影，章泽莫名摇了摇头，他显得很无奈。这个女人像一个谜，没有人能走进她，至少他感到无能为力，但也许少秋可以。

“小凯来这了吗？”一进门，梅月婵忍不住想证实一下对那个背影的猜测。梅君脸上的笑容茫然而复杂，怯怯的羞涩中透着掩饰不住的担忧：“小凯已经知道了孩子的事情，他说他不嫌弃这个孩子。他正在说服他母亲。”小凯曾经问起孩子的父亲，梅君告诉他，死了。

梅月婵听完不语，小凯正在面临人生中前所未有的挣扎与抉择。事情的结果，谁也无法预测。

“姐，报纸上说什么了？”

“黄河发洪水了，有很多地方遭了灾。有些地方是旱灾，包括我们那里。”梅君不觉惊问：“那？那岂不是又要死好多人？”

梅月婵把手中的报纸递给梅君，不由慨叹：“天灾人祸，谁也没有办法。我们耳钝目拙什么也不知道，报纸上有很多消息，甚至国外的也有。旱涝灾害许多人流离失所命悬一线，股市崩盘也让不少人跳楼自杀，还有一些明星的消息，洋行、会所、剧场等等各种用人的事。这报纸真是个好东西，可以让人打开眼界，足不出户了解各种消息和故事。”

“这些消息都是从哪儿来的？谁这么厉害，能了解那么多事情？外国的事也知道？”

“记者，少秋说的。他刚从国外回来时，也做过一段时间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