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付流年(三)(2/2)
‘红花。这个无论从味道还是外型应该是马钱子。这个医生下药这么怪异?红花勉强还说得过去,但是祖父说过,妇女小产,等胎衣干净之后才适合用红花调理。马钱子用来干什么?’梅月婵心中充满了疑惑,也顾不上细想,随后从笼屉里拿了一个凉馒头一切两半往中间夹了些剩菜,吹了灯,轻手轻脚来到水月旁边,挨着她悄悄地蹲了下来。水月泪水已干,麻木地扭头望了望她,当看到她手中递过来的食物,脸上僵硬的表情虽有所松动,还是倔强、惊慌地摇了摇头,把手缩在胸口握成拳状:“三少奶奶,我不饿。”
梅月婵小声地说:“我知道你饿。跪在这里能让你心里觉得好受些,我不劝你。但是饭还是要吃的,我心里其实也很难受。”说着,拉过水月所在胸前的胳膊,掰开她握着的手指,把馒头放在她冰凉的手中,悄悄叮嘱,快吃吧。然后起身头也不回的走开。
梅月婵抬脚刚要上台阶,碧桃就气呼呼地从屋里冲出来,二话不说跳到水月面前,一把打掉水月刚刚放在嘴边还没有来得及吃的馒头,恶狠狠地将她推倒在地:“你这个偷东西的贼,你还有脸在这吃?害死了别人的孩子,没让你偿命已经是抬举你了,你竟然还有脸吃东西!”
水月嘤嘤地抽泣着爬起来重新跪好,梅月婵站在呎尺之外,月色清凉如水,泄在她的脸上,有一种冰凉的清白。她轻轻地咬了咬下唇,早知如此,她宁愿让水月饿着,免得受此羞辱。
梅月婵的眼底无声地盈起亮晶晶的星光,轻轻地吸了一下鼻子,沉默着,脚步如铅转身慢慢地走开。身后传来碧桃不屑夹着愤怒的一声重重地冷哼。
夜风拂面,吹不散周遭的燥热和滞重,湿漉漉的泥土腥味提前预兆了漫长的雨季。
(二)
自从知道有喜,这一个多月来,陆豫夫妻俩都是分房而居,但每天晚上回来,他都先来看看林妙龄。这次去山西,往返路程七天,没想到七天不在家,家里就出了大乱子。
风风火火大步进院的陆豫看到在自家门口的台阶下跪着的水月,感到纳闷。三弟离家出走,大哥对生意上的事不冷不热,陆伯平生病后只剩他一个人扛着。每天早出晚归,水月又是新买的丫鬟,他只是匆匆的见过两次而己。
“你跪这干嘛?”
水月低头不语。
管家李天佑紧随后面小跑着追上来,拉着不明所以的陆豫拽到陆伯平的房间里。陆豫从大屋出来的时候,脚步变得沉重而缓慢。沉痛的身影这院子中间停了下来,伫立许久,才又缓缓地朝着自己的屋子走去。尽管大家都劝他不要再把事情闹大,他仍然忍不住胸中的愤恨,上前一把把水月拉了起来,一只手掐紧她的脖子,像牛一样低沉粗鲁地喘着气,低声怒斥:“三年,我才有这个孩子,你这个小蹄子……”
水月尽管慌乱无措却始终没喊一声,怔怔地望着面前怒不可揭的男人。或许是她瑟瑟发抖的样子让陆豫心生不忍,夜色里他停下了辱骂,卡在水月颈间因为过于用力而颤抖的手,缓缓的松了下来。灯光柔和的照在水月惊慌无助地脸上。
陆豫把水月重重扔在地上,刚迈脚进屋,二嫂一脸委屈,把肚子里忍了半天的苦水统统倾倒出来。开着门指桑骂槐的架势,势要弄得鸡犬不宁才肯罢休。
“这根本是想害死我嘛。看我好不容易有了儿子…………她一个下人哪有这心思呀?我又没有招惹她。她只是把刀,拿在别人手里。事情一定没那么简单,哼!一定是受她主子的教唆。结婚三年了都没有,陆家好不容易有这个根,就这么轻易的没了,你说冤不冤枉啊。你忍得下这口气我还忍不下呢。这几年了都没有,别人一直以为我不会生呢,背后地里我受了多少闲言碎语,脊梁骨都快被人戳破了,我是个女人,生儿育女是天经地义的事,肚子空空被人嘲讽时,你知道我心里是什么滋味吗?这下好了,以后若是有了还好,万一是没有,你们陆家生生绝后不说,我还得不明不白的跟着背一个不下蛋的名声。没有一个人向着我的,我在你们陆家一点地位都没有,都看不起我,你送我走吧,我回我娘家呆几天去,要不然,指不定哪天就死在你们陆家……”
“半夜三更的,回什么回呀。爹妈一向最迁就你,谁敢看不起你呀!好了好了……”
“不行,我就要回,让李管家给我找车去……”
“就你现在这身子,坐马车到家,就成碎渣渣了,你还不把我老丈人老丈母娘吓死呀……”
二嫂喋喋不休的怨言,大有蔓延火势殃及池鱼的架势。对任何事情都无动于衷的大嫂,一反常态站在房檐下,被灌进耳朵里的污言碎语撕扯得心里发疼。对这个家她其实没有多少留恋,除了面子上的事情,两口子同床异梦私下连话都懒的说。最近两年,陆恒更是连家都很少回,独守空房的命运,对她而言反而是一种迢脱。对于一个已婚的女人,儿女的问题总是敏感,这些不中听的话语像一把把刀扎在她心上。自己生了个女儿,本身已经自觉矮人半头,偏偏又有先天顽疾,各种闲言碎语象座山压的她挺不直腰抬不起头。自从确诊身怀男孩,本来凭着娘家势力就趾高气扬目中无人的林妙龄,更是一步登天嚣张跋扈,陆家二老把她捧成珍宝似的,大嫂看在眼里也不免妒在心里。
看到薛凤仪也从房里出来,大嫂才冷漠地哼了一声,怏怏不乐地扔下一句,“指桑骂槐的,说给谁听呢?”转身回屋,光影一闪,门在身后发出重重的哐哐当当的碰撞声。门从里面结结实实地被插上。
林妙龄含沙射影的哭喊在夜色里飘荡着,像一波一波的浪,载着陆家的小船颠簸摇晃沉浮不定。
梅月婵一个人坐在桌前守着灯,看着那烛红一点点流淌下来越堆越多,像一大堆红色的眼泪。现在压在她心头的反而不是二嫂的冷言冷语,而是丈夫的下落。已经半月有余,仍然迟迟未归音讯皆无,家中每个人对这个话题都闭口不谈。这个陌生的家让她觉得孤独无依,像处在一种夹缝里,无法自由呼吸。于是心事满腹吹了灯独自信步来到后院。
薛凤仪望着灯影下,明明暗暗的身影,落寞地移向后园,忍不住无奈而郁闷地长叹。
已经夜半,并不明亮的星辰缀在遥远的苍芎,有没有风,身上都觉微凉,而一两声突来的鸟叫,牵引着她的迷惑,牵引着她无助孤单的罗网,鸟飞走了给她留下更深的怅然和迷茫。??她手里紧握着自己钟爱的萧,却没有吹,那种浅浅的陪伴也能让她觉得安心。
梅月婵徒然有些想家,不自觉的把手中的萧竖在胸前,紧紧地贴在胸口,怅然无语。
月色深深,一抹明柔的白光披着微弱的蓝倒映在水面。万籁俱寂,漆黑而漫长的夜里,能听到不知从何而来的落寞之声。
当她一个人再走回来的时候,院子已经安静下来,想必吵着要回娘家的二嫂已经被安慰妥当。有两个人影从老爷房中挑帘出来,下了台阶快步穿过院子,借着微弱的灯光,梅月婵认岀是李天佑和长生,紧走两步上前喊住他:“李管家。”
李天佑也已经感觉到这边有人影朝他走来,放缓脚步歪着头细看一眼,认出是梅月婵,停在了原处:“少奶奶,这么晚还没睡啊?”
“老爷又不舒服了吗?”
“是。不过不碍大事,明天一早我就请医生过来。”
“李管家,能问你件事吗?
“少奶奶,但说无妨。”
“陆先生,什么时候能回来?”
李天佑知道,这个问题她早晚会问。问老爷太太不合适,问两位嫂嫂会被嘲笑,在这个家里她显得很尴尬。可能她自己也有一种在夹缝中的感觉,所以说话办事总是显得小心翼翼,生疏而拘谨。
“这个,说不准。出门在外舟车劳顿,仅是路途上也要花费很久。少奶奶不必担心,事情一办妥,少爷很快就会返回。”
梅月婵失望地看了眼李天佑,转身默默地走开。这些看似宽慰人的话只是敷衍了事罢了,她只想要一个准确的可以让她安心的答案,没有人能给她。
李天佑看不到夜色中她脸上深深的失落,但那一声失望地叹息沉沉落在耳畔,甚至她对他在此之前的信任也已经被大打折扣。望着那个落寞的背影冉冉远去,他只能无奈地长叹。
新月如钩,便纵有万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落寞空虚的房里,没有一丝灯光,流转的幽月清辉斜斜垂下,纤尘摇曳欲落。
整个院子终于安静下来,林妙龄的屋门重新打开,陆豫缓步来到水月旁边,沉默的站了片刻。然后一声不响拉起地上无措的水月,快步穿过院子来到正对面的房檐下,闪身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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