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畅谈天下（1/1）

晚间酉时时分，李湛披了一身家常的月白衣服过来。明月澹澹，分了三分颜色与他。又因为刚刚沐浴过，满头乌发就这样随意地披在两肩，似诱惑似清纯。除去了白日的金袍玉带，此时的李湛给人一种淡极始知花更艳的感觉。慕容紫瑶看的直流口水，心中不免腹诽“色啊，色啊。谁说只有美女才是亡国祸水，这家伙去当个蓝颜妖孽也挺够格。”李湛看慕容紫瑶眼中流露出的倾慕之色，心里得意。脸上却不肯露分毫，只是悄悄咳嗽了声。慕容紫瑶立刻收起了一切情绪，只暗骂自己沉不住气。低身行礼，然后才开口道：“殿下，笔墨已备好。您与妾身各半就好。”李湛点头应了，两人相对而坐。一时间屋里极为安静，只有两人的笔墨沙沙声。此情此景，李湛竟然恍惚觉得就这样度过一生也很不错。可一转头，发现慕容紫瑶好像马上要活动身体，他赶紧低下了头。抄了大半会儿的经，慕容紫瑶颇感疲累，正打算休息会儿，就看到眼前出现了一只白玉茶杯，里面是碧绿色的茶水，正向外冒着热气。她伸手接过后一饮而尽，正想说声谢。李湛却道：“若要对茶水表示感谢，还请回答为夫接下来的问题。毕竟这可是上等的云雀茶，一两黄金一两茶。”

慕容紫瑶险些呛了口水，忍不住要破口大骂；“好一个奸商。”可又转念一想，其实也是自己思虑不周，在他身上占了两回便宜，就想着永远占。果然贪心不足蛇吞象，现世报来得好快。于是她干干脆脆地应了。李湛本想逗逗她，看她发急的样子。谁知她却似乎无关痛痒，自己心里不由得堵了一口气。他忍了忍，温和开口道：“你对如今的形势怎样看。”慕容紫瑶半带玩笑半似真地说道：“可能某人八字带煞，才刚历了一场宫廷政变，马上就要来下一场了。”她说话中有愁有忧，有悲有喜，仿佛打翻了五味瓶，唯独没有害怕。李湛并不好奇她话中的情绪。不，应该是，不管慕容紫瑶做出什么事情，他都不会好奇。只是接了句：“你如何看呢？”

语意平淡，但话中却别有深意。慕容紫瑶不想接这个话题，于是打个哈哈打算混过去。可是看着李湛眼中的真诚，再想起他的贴身太监小安子对自己说的话，心不由得就偏了，许多该说不该说的都倒了出来。她给自己拈了块点心，才开口：“殿下可听说过白起。”“略知一二”。秦将白起，坑杀赵国四十万降兵，震动天下。即使时光流水，连秦帝国都早已成为了史官笔下的只字片语。但李湛仍旧可以从“杀降四十万”这轻飘飘的几个字中闻到浓浓的血腥。每次读到《史记》中关于白起的记载时，李湛的先生总会痛心疾首地说道：“老天无眼，屠夫害人”。

“我觉得，他是位英雄。是位以杀止杀的英雄”。丝毫不顾忌李湛眼中的诧异，慕容紫瑶的声音稳而有力。“春秋战国，延绵了几百年的战争，死了几百万甚至几千万的人，其中大部分是被战火波及的百姓。他们难道不无辜？白起一战杀了赵国四十万降兵，为后来的始皇帝一统天下垫下了基础。大家都说秦国暴虐，可至少始皇帝灭掉六国以后的十二年里天下没有刀兵。若是在以前，几乎是年年有战事，岁岁不停歇。所以，有些人有些事看似是不善不仁，实际却是大善不善，大仁不仁。”

慕容紫瑶最后的那句话刻意放重了声音，眼中犹如有火在烧。李湛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之下，心底的隐私似乎无处可遁。不错，太子是位好兄长，但不是个好君王。凰国如今内里已有衰弱之像，只是以往声名未堕，其余诸国才不敢窥伺凰统。凰国需要一位雷厉风行，如同父皇当年盛年时一样的天子，才能中兴它。而像太子那样菩萨心肠，无金刚手段的君王根本就不合格。自己从小在宫中长大，但并不是个纨绔膏粱子。他的先生里有迂腐的古板，可也有真正忧国忧民的大儒。再加上自己年过十五后，借风流为名，游历各国，他心中早已有了万千抱负。他想要改变凰国承平日久，以至于军纪废弛。他不想看着真正的有才之士因为门第之见，而被埋没。他更看不惯那些生于繁华锦绣地，被养成废犬的权贵子弟飞扬跋扈，欺压良民。他知道自己不是圣贤，没办法做到孔子所说天下大同，但至少他希望天下可以人人吃得饱，穿得暖，各司其职且乐在心中。这一切都必须要爬上那个位子才可以。早年太子地位稳固，他不敢有什么妄想。可如今呢？太子已经摇摇欲坠。难道父皇还有比自己更出色的儿子吗？

这些心思是大不敬，平日里连母妃都被他瞒过。外人皆道凰国七皇子李湛风度翩翩，是个富贵闲人。却不知道他这温润如玉的外表下藏的雄心壮志。今天是怎么了，是他藏得太久累了，所以出现的幻觉吗？为什么他觉得慕容紫瑶虽然说完刚才的一番话后就再未发一语，可他却觉得她什么都懂。因为她的眼里有怜惜，有敬佩，有哀伤，有喜悦，还有若有若无的情愫。对，定是他看错了。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做的荒唐事已是因为她，绝不可再因为她而乱了自己的心神。他要的是君临天下，一展宏图。

慕容紫瑶看他脸上忽而柔情百转，忽而认真严肃，又忽而冷酷无情，心里已经有底。但看到他瞬间又收敛了所有的情绪，恢复了那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心里却是不由得痛了一下。很轻很淡，可是的确痛过。“好了，夜已深。殿下与妾身不如早些就寝，明日再抄也可。”

“一起就寝。”李湛向前两步，走到慕容紫瑶身前，他身上淡淡的体香混杂着紫檀香几乎要迷惑了她。她强行掐了一下自己，逼自己去看他的衣袖。一条活灵活现的蟒龙随着他的动作几乎要飞了起来，和父王和二哥身上的王袍绣得大同小异。这已经是他最简单的衣服。可是仍旧绣着蟒龙，熏了名贵的紫檀香。就如同他这个人，无论他外表如何平易近人，他都始终是龙子凤孙。他的过去，现在和未来都和她最讨厌的东西连在一起。可是，她却喜欢他。

心里酸痛，終是唤回了被他迷惑的理智。她不动声色地顺势后退了几步，转向了自己午睡的湘妃榻。本来她平常只着外衣，可是现下却穿得整整齐齐。李湛静静地看着她的动作，听着她伪作均匀的呼吸，心中没来由地苦涩了起来，就像小时候被母妃逼着吃苦瓜，他觉得很苦，可是却一定要吃。现在呢，自己又是为何久久立于她的床边呢？